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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宣太后 26 文 / 蒋胜男

    芈氏一咬朱唇,使了些力气,翻身过来,把魏丑夫压于身下,“看着我的眼睛,我再问你,我如此老了,容颜不再,你喜欢我何处?”

    “小人本不善言辞,也不会花言巧语,哄人开怀,既然太后如此问,小人便说些心里话。”魏丑夫真诚地道:“太后的年龄虽无法与妙龄少女相比,身上也没有她们阳光般的朝气,但是太后身上却有一种少女所没有的魅力,您在举手投足之间雍容华贵,一颦一笑间亲切却又不失威严,你时而有君临天下之气势,时而又如闺中少女般的幽幽叹息,这一切无不吸引着小人。该是上苍的眷恋,小人不只看到了太后严如明君的一面,也看到了太后多愁善感的一面,因此,小人懂太后的心,太后虽说是威风八面,却也需要人陪,此后,只要太后不嫌弃,小人愿与太后走完一生。”

    芈氏听着这一番朴实的表白,显然是有些感动,眉头一动,“你说的可是心里话?”

    “但要有半句虚言,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魏丑夫激动地道:“小人觉得今生能与太后在一起,必是上辈子积了德,想太后乃一国之尊,何等尊贵?然小人不过只是个流落街头、无依无靠的落魄之人,能与太后如此在床上承鱼水之欢,举天之下,何人有小人这般福份?”

    魏丑夫说到动情处,又是红了眼眶。芈氏见他说得动了情,便知他所言无虚,也就放心了。其实在魏丑夫面前,芈氏的心里也有些许的自卑,不管身份有多尊贵,也不管权力有多大,在年龄相差悬殊的情况下两厢交好,年龄大者都不免会有些自卑,怕对方瞧不上自己,又怕对方与自己的交往是抱着某些目的,芈氏虽尊为一国太后,也是不能免俗。听完魏丑夫的表白之后,芈氏幽幽地喟叹一声,“你如此说,我心甚慰。”

    魏丑夫问道:“何事让太后如此闷闷不乐?”

    “你可知高处不胜寒?”

    魏丑夫也是熟读诗书之人,芈氏如此一问,便是懂了,“小人懂太后之心了。”

    芈氏又是一声叹息,“细想起来,我这一生,都是被逼迫着走过来的。在楚国之时,魏冉杀了人,为了救他性命,我被迫入秦。到了宫里,为了能在先王心中争得一席之地,与惠文后争宠,不想反落其圈套,被迫去了义渠王的军营,此后便与义渠王有了纠缠不清的关系。及至王上继位,以为是苦尽甘来,事实上我便如一辆马车,被当今之时局推着跑,无法停将下来。当秦国强盛起来,不必再惧来自列国的威胁时,我才猛然发现,我竟是一无所有,虽然秦国人人看到我都要敬我三分,可当我独处后宫时,唯孤影相对,竟无一人可解颐。”

    魏丑夫仿如感同身受,叹了一声,然后小心地问道:“那义渠王可是对太后不好吗?”

    芈氏苦笑道:“你可知我为何找你吗?”

    魏丑夫摇了摇头。芈氏说道:“我与义渠王实无感情,这几年来,我心中最痛恨之人便是他。”

    魏丑夫一怔,心想恨一个人也可与其同床共枕十几年吗?但这话他不敢说,只问道:“这却是为何?”

    “他是一介武夫,以为得到了我的人,便可得到我的心,于是总在我最危险的时候,逼我就范。”芈氏眉头微微一皱,幽怨地道:“可惜他却不知,女人可以爱一个人爱一辈子,也可恨一个人恨一辈子,他用如此手段逼我委身于他,如何能得到我的心?所以我恨他,即便他有许多的好,也无法减轻心里对他的恨意。”

    魏丑夫把芈氏抱在胸前,边轻轻地抚慰着,边轻声道:“今后小人会一直陪着太后,教太后不再寂寞。”

    “今生有你,幸也!”芈氏微微一笑,在魏丑夫的耳际说道:“可惜那义渠王始终不明白,女人的心并不是靠武力能俘获的,她便如那飞在天空的蒲公英,风越大,飞得便越高,只有在无风之时,她才会停止飘动,静静地落地。这一次,五国围秦,他又以同样的手段来逼我,兵临城下,只为与女人共宿一夜,武夫也。”

    魏丑夫吃了一惊,“莫非太后又要屈身于他吗?”

    芈氏看着魏丑夫一脸的紧张,颇有些满足感,笑问道:“你是想我去呢,还是不想我去?”

    魏丑夫说道:“自然不想你去。小人虽不能左右太后之行踪,也不敢想能完全拥有太后,却是不想太后受委屈。”

    芈氏从床上坐起来,理了理头发,“如今的秦国已无须惧怕来自边境小国的威胁,我与他结束了,不会再让自己受委屈了。”

    魏丑夫坐于芈氏身后,问道:“太后当如何处置与义渠王的关系?”

    “但要危及稷儿江山者,我决不轻饶!”芈氏眼里寒光一闪,生硬地道。

    “您是位好母亲。”魏丑夫拉起芈氏的手,“王上未必懂太后之心,小人懂得。”

    “孩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便免不得有逆反之心。”芈氏回头看了魏丑夫两眼,“你与我稷儿大不了几岁,却是如何懂得慈母之苦心?”

    “唯有没了母亲之人,才会时刻想起母亲的苦心啊。”魏丑夫幽幽一叹,“王上做得对了,你喜上眉梢,王上做得错了,你嘴上骂着,心里疼着,在他背后默默地支持着他。太后之所作所为,叫我时常想起母亲。”

    “要是稷儿也如你这般懂事,便是好了。”芈氏笑了一笑,起身更衣,“我去看看稷儿,想来此番他虽称了帝,心里却也是担心的。”

    魏丑夫忙下了床帮芈氏更衣,予她梳理头发,整束完毕后,便送芈氏出门。

    芈氏走到嬴稷的书房时,嬴稷正在督促公子柱读书。那嬴柱捧着书简,很是认真,连芈氏进来了,也不曾察觉,芈氏见之,甚为欢喜,笑道:“柱儿如此用功,将来必是秦之柱石。”

    嬴柱见芈氏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孙儿参见祖母!”

    此时的嬴柱虽只十五岁,却长得甚为健壮,芈氏疼爱地摸了摸嬴柱的头道:“柱儿且去旁边看书吧,我与你父王有事相商。”

    嬴柱应了一声,便即走开了。嬴稷问了安,叫芈氏坐下,说道:“母亲,那一日义渠王可又是来威胁你的?”

    芈氏摇了摇头,说道:“义渠小国,何足惧哉。我只问你,齐、韩、魏、燕、赵五国来攻,秦可否抵挡?”

    “田地欺我,这笔账我记下了!”嬴稷愤愤然地怨了一句,继而沉眉想了一想,“相国虽已发兵去了韩魏,但齐、燕、赵三国实力都是不小,秦国怕是依然危险。”

    芈氏道:“倘若齐、燕、赵对秦国构不成威胁,那么义渠便不足虑,然倘若那三国牵制了我军主力,那么义渠便可轻而易举攻入我边境,秦国危矣。”

    嬴稷没想到自己称帝,果然引来列国围攻,面对芈氏时,脸上颇有些孩子做错了事一般的歉疚之色,“依母亲之见,我当如何?”

    芈氏却丝毫没责备他,只是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在你称帝之前,我便已派了使臣和斥候去往各国,楚国此番没有参战,便是使臣游说之功。只是燕国那边至今尚无消息,倒是令我也猜不到那燕昭王之心了。”

    嬴稷说道:“燕国与齐国有不共戴天之仇,依我之见,燕不会与齐真心合作。”

    “此正是我所盼也,希望燕昭王此次参与伐秦,是另有所图,而非真正要与我敌。”芈氏站了起来,又道:“你知会芈戎,叫他发兵一万,攻打义渠吧。”

    嬴稷动容道:“义渠虽小,却都是善战之人,一万人马,如何攻得下义渠?”

    “你只管如此做便是了。”芈氏心事重重地叹了一声,“我若无把握,岂敢在这个时候分兵去义渠?”

    嬴稷似猜到了什么,情急地道:“母亲…”

    “无须多言。”芈氏摇了摇手,“便是如此定了。”说完就慢慢地走了出去。

    嬴稷怔怔地看着她走出去,待她走到门口时,午后的阳光落在她的背上,嬴稷突然发现,她的背微微佝偻着,头上有几根银发在阳光下异常醒目,她老了!

    嬴稷蓦然鼻子一酸,红了眼眶。这些年来,不管她怎么变,甚至有些地方令他看不顺眼,但有一样始终没变,她一如既往地呵护着自己,里里外外地为他操持着。起先,朝上的臣工们都有些非议,认为太后执政,难免会使秦国的大权旁落,可在这一刻,嬴稷突然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出于一个母亲对孩儿的呵护!她参政,并非是要越位,只是辅佐,只是希望她孩儿所走的路,能更稳当一些。即便是他称帝之后带来了如此大的祸事,她也并没当面埋怨,只是在背后默默地为他扫清障碍。而七日之后,她将要去做一件她平日里想都不敢去想的事…

    想到此处,看着芈氏的身影走出他的视野之外,嬴稷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离宫是秦王外出游玩时的行宫,置于骊山不远处的甘泉山。

    是时正是秋季,满山红叶,间有绿叶相衬,把山体涂染得若丹青好手笔下的画里一般,如梦如幻,甚是怡人。

    芈氏抵达这里的时候,一路上欣赏着风景,看似悠闲,眼神里却遏制不住地透出一股忧郁,连那笑容都有些不自然。走在旁边的芈戎看在眼里,心里颇不是滋味,说道:“姐姐,小小义渠,惧他作甚,若是你心里不痛快,完全没必要如此做。看着你这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弟弟心里也不甚痛快。”

    芈氏淡淡一笑,说道:“人都念旧,即便是一件不喜欢的东西,留在身边久了,若要弃之,也会不舍。”

    芈戎道:“既然不舍,为何又要弃之?”

    芈氏反问道:“若弃之有益,为何还要纠结在舍与不舍之中,徒增烦恼?”

    芈戎点了点头,“看来姐姐是要快刀斩乱麻了。”

    芈氏苦笑了一声,“义渠王便如一把剑,我好似剑鞘,当初留他是形势所迫,想将他的剑锋藏匿于鞘中。后来有了孩子,我就想,义渠王这一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那两个孩子不管以后谁统领义渠,义渠之地终究会成为秦国所辖之郡县。谁承想天不遂人愿,孩子没了,我的希望破灭了,对义渠王也失去了耐心。既然早晚难藏其锋芒,索性叫他永远地消失了吧。”

    芈戎回头看了芈氏一眼,她说话时表情依然是淡淡的,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惊异不已。想他芈戎也算得上是心狠手辣之辈,割个人头,丝毫不露于形色,手到擒来,可是面对一个共处了十几二十年的人,下得了手吗?芈戎的眉头微微一动,回头又去看芈氏,恰好芈氏也朝他看将过来,只见她眼里精光一闪,似乎已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低头一声冷笑,却没有发话,径直往离宫走去。

    甘泉宫是离宫的前殿,是专门接待来宾之所,其布置虽不能与咸阳宫相比,却也是相当豪华大气。

    义渠王还是第一次来到秦王的这个行宫所在,在侍人的引路下,边走边看,兴致颇浓,及至入了甘泉宫里,见到芈氏已经在内相候,便笑道:“此宫殿虽不及咸阳宫精致,但其建于山上,别有一番风味。”

    芈氏迎上前去,边笑边道:“原来你还有如此雅兴,倒叫我意外得紧,你说此处别有一番风味,倒是说说风味在于何处?”

    义渠王道:“你当真把我当成一介武夫了吗?我虽生于草原,长于马背之上,却也是读了些书的。在我眼里看来,此宫殿建于山上,颇有点世外桃源的味道,奢华而有雅性,威而不严,秦惠文王建此行宫,可见其是风雅之人。”

    芈氏没想到他还能说出这等话来,着实有些意外,笑道:“可见我先前还是错看你了。”

    “我不怪你,若是你如今悔过,与我重修旧好,我依旧会欣然接受。”义渠王认真地把手里的一卷羊皮抖展开来,呈现在芈氏面前,又道:“你看这是何物?”

    芈氏定睛一看,不由得愣了。这是一幅画像,画中之人披着一头若瀑布般的长发,眉黛青颦,莲脸生春,虽非倾国倾城之貌,但那双大大的眼睛却是栩栩传神,眼波生盼,仿若会说话一般,使这一张脸顿时有了一种灵动秀气之美。那女子所站的背景是在草原之上,蔚蓝的天空下,青草萋萋,生机盎然。在那草地之上,有一双孩童在女子的身伴玩耍着。

    芈氏初看之时,以为所画的只是草原上生活的场景,可再细看,觉得画中的女子很是面熟,再仔细看时,不由得心里一颤,这画上之人不正是自己吗?她抬头看着义渠王,神情微微有些激动,“这…是你画的?”

    “没想到我还会作画吧?”义渠王显得有些得意,“别看我外表粗鲁冷峻,事实上那些文绉绉的东西我也会来上一手,只不过平时不屑于做这些罢了。”

    芈氏哼的一声,“既然不屑于做,又为何要作这一幅画?”

    义渠王正色道:“这些年来,与你离多聚少,实乃身不由己。自从有了孩子之后,我便时常在想,哪一日你若能到草原上,带着我们的孩子一同玩耍,在蓝天白云之下,在广阔无边的草原之上,有你和孩子的身影,有你们的笑声回荡,那便是普天之下最美的一幅画了。如此想着想着,我就画了这一幅画,挂在墙头,每日思着念着,有时也会与孩子说,画中之人便是你们的母亲,天下最美的母亲。他们也会问,母亲为何不来草原?我说你们的母亲在秦国,她统领着秦国,日理万机,故现在还没有时间过来陪伴我们。后来他们病了,病得起不了身,却兀自在床上念叨,母亲何时来看我们,我们何时能见到母亲…”

    说到此处,义渠王唏嘘不已,红了眼眶,“那时我想,即便是抢也要把你从秦国抢出来,让他们见上一面。可第二日,当我正准备起程去秦国的时候,侍人跑过来与我说,孩子不行了!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带着遗憾而去,当时我真恨自己,那一晚既然把你从惠文王手里夺了出来,却为何没有把你带回义渠去,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心软,不管你如何苦苦哀求,把你带去了义渠,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遗憾了!”

    一旁的芈戎听完这一番话,心里一怔。没有人知道那一晚义渠军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自然也没人再次提起,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一晚的事情便逐渐被岁月尘封了。但芈戎知道,那个晚上的事对芈氏来说,是不堪回首的一段往事,如今见义渠王痛心疾首的提起,他怕芈氏一怒之下,就把义渠王杀了。芈戎自然不会关心义渠王的生死,他是真心希望他的姐姐有人疼着,有人爱着,那个魏丑夫不过是个玩物而已,在此世上真正能予以他姐姐幸福的唯有义渠王而已。

    芈戎心惊胆战地往他的姐姐那边望过去,却见她泪光盈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原来那一晚,芈氏到了咸阳城外义渠的军营之后,便被义渠王霸王硬上弓霸占了,事后义渠王便鸣金收兵,要把芈氏一同带回义渠。但芈氏却苦苦哀求,说她在秦国还有孩子,如果她走了,当时的嬴稷根本无法在秦王宫生存下去,必然被嬴壮害死,求义渠王让她留在秦国。

    义渠王外表虽冷,内心却与普通人无甚两样,他看上了这个女人,那便是有感情的,更何况在挈桑之时,他曾给过她一个承诺,要与她生生世世在一起。这时见她跪在地上哭着哀求,心便软了。但同时又不甘心把到手的女人放回去,眉毛一挑,冷哼道:“要我放你回去,想也休想!”

    芈氏性格刚烈,见苦苦哀求无用,目光游离间,见到营帐不远处的桌子上放了一把弯刀,猛地起身拿了过来,搁在脖子之上,说你若不放我回去,我便也不想活了。

    义渠王见状,大惊失色,他想如果真的永远失去了这个女人,他日后必是要后悔的,当下便答应了下来。

    芈氏回忆着那一晚的事情,仰首叹了口气,“人生是没有如果的,谁也无法改变命运既定的轨迹。”

    义渠王点了点头,也叹了一声,“人生确实没有如果,可我们现在还有机会,只要你还想与我修好,我们依然可以白头偕老。”

    “你说的我信。”芈氏抬起手拭去眼里的泪水,又道:“我只问你一件事。”

    “好,只管问便了。”义渠王见她的态度有所缓和,激动地道。

    “若是今日我拒绝了你,你便会如何?”芈氏说话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盯着义渠王,她看到义渠王的神色似乎变了一变。

    芈戎一听此话,不由得又是心头一紧。他很清楚芈氏的意图,如果义渠王回答说会因爱成恨,与秦国作战,那么他今日必死在甘泉宫无疑。在芈氏的心里,公私分明,她绝不会因为个人情感而影响决断,在她的眼里一切以国事为大,以维护嬴稷的江山为重,如果义渠王因得不到她而反秦,那么由此延伸开去,有朝一日她死了,义渠王也断然不会因为感念跟她的旧情,而不与秦国为敌。那么与其留着这样一个隐患,给日后的秦国造成威胁,还不如趁机切除了,永绝后患。因此,芈氏如此一句简单的问话,实际上便可决定义渠王的生死。

    义渠王脸上的肌肉动了一动,两眼一眯,“你有何理由拒绝我,莫非我还不如那个不男不女的魏丑夫吗?”

    “你先回答我。”芈氏固执地道。

    义渠王苦笑,“你果然一点也没变,还是如此固执。”

    义渠王似乎把芈氏的行为看作是女人的任性,因此他丝毫没有防备,反而有些疼惜地看着芈氏,“这许多年来,你还不明白我吗?我一次次的兵临城下,便是为了得到你,在我的眼里,你便是我的整个世界,即便是秦国,也无足轻重,我可因你而灭他,也可因你而护他。”

    芈戎闻言,暗自叹息了一声。

    芈氏眼里精光一闪,又问:“如此说来,若是我不答应你,你便还会兵临城下,来逼迫于我?”

    “是的。”义渠王毅然道:“为了你,便是血洗了咸阳城,也在所不惜。”

    这样的话语,换在别的女人身上,或许会感动得一塌糊涂,可在芈氏的耳里听来,却是分外刺耳。她返身回到座位上,及至再转身面对义渠王时,脸上已然挂着她惯有的盈盈笑意,此时此刻,只有芈戎知道,她已动了杀机。

    只见芈氏微哂道:“如此说来,为了我,你可以毁了咸阳,也可以救咸阳,可是?”

    义渠王点头道:“正是。”

    芈氏似被他的真心打动了,喟然道:“你的真心端是叫我感动,但你这般逼我,却是又叫我难以安心。”

    义渠王忙道:“如何才能让你安心,只管说来。”他虽也会些书画之类的文雅之事,但毕竟是在马背上长大,以为男女之事便如打仗一样,付出了总有回报,故挺起胸脯,认为只要再帮芈氏做些事,她就会死心塌地跟着自己了。

    芈氏说道:“如今五国围秦之事你是知道的,你若是能帮我解围,从此之后我就死心塌地跟着你,再不生二心。”

    义渠王双眼发着光,“要我如何做?”

    芈氏略想了一想,“你手下有多少兵力?”

    “三万有余,都是些善于骑射的精兵强将。”

    “甚好!”芈氏微笑着道:“让你的精兵强将如数出征,去函谷关由白起统一指挥,直至退了五国之兵,可敢乎?”

    义渠王哈哈笑道:“草原上的汉子不怕上战场,唯恐不能战死在沙场,我这便率兵去函谷关。”

    义渠王说了话便要往外走,芈氏叫道:“且慢!”

    义渠王转身,讶异地看着芈氏。只见芈氏赧然一笑,“哪个叫你亲自去了?莫非你我刚刚相见,你便是舍得离开我吗?”

    义渠王见芈氏笑意盈然,嘴角含春,不由得心中一荡,“我自然是舍不得离开,但是我不去调兵,如何去函谷关援助?”

    芈氏嗔道:“亏得还说读过些书的,这点弯还转不过来吗?让你的人拿了兵符去调兵不就成了吗,白起乃我秦国最杰出的将领,把你的人交给他,莫非你还不放心?”

    义渠王满心以为她已回心转意,喜出望外,当下便招来一位义渠人,取了兵符出来,交予他去调兵,并嘱咐他到了函谷关后,要听秦将白起统一指挥。那义渠人应了一声,转身飞奔而去。

    义渠王一直觉得在芈氏面前低人一头,今见她如此地善解人意,不由心花怒放,也不推辞,便在金樽那头坐将下来。芈氏也落了座,亲自给他斟上酒,然后端起樽道:“来,一起饮了此樽。”

    义渠王的脸上破天荒地露出浅浅笑意,眉目间荡漾着幸福,于他而言,虽说孩子没了,但至少还有她在,这个他追了一生的女人,最终答应了与他共度余生,使他的人生不再留有遗憾,就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当下将金樽举将起来,一口饮下。

    芈氏殷勤地为他夹菜,劝他要多吃一些。义渠王边吃边洋溢着笑,这许是他一生之中笑得最多最为开怀的时候了。在他的印象中,芈氏与他在一起时,总是有些不情不愿,即便是在秦王宫与他厮守的那些年,她也总是时不时地给他脸色看,有时甚至是打骂,从未如此的温柔体贴。

    义渠王认为,这是芈氏回心转意的体现,所以丝毫不曾怀疑,高高兴兴地喝着酒吃着菜,他本来食量就大,在芈氏的相劝下,一桌子的酒菜便风卷残云般地被他吃得干干净净。

    那么多的酒菜下肚,义渠王已微有酒意,醉眼蒙眬间,只见芈氏分外妩媚,便起了身,坐到芈氏的旁边,搂着她道:“如此良辰美景,又有如花美眷做伴,夫复何求!”

    芈氏翻手将他抱在怀里,轻轻地抚着他的头发,柔声道:“可吃得舒心?”

    义渠王刚点了点头,突地腹中一阵绞痛,那痛楚来得突然,发作起来也甚是猛烈,只觉愈来愈痛,若肝肠寸断一般。禁不住脸色大变,刚要挣扎着起来,身体却被芈氏牢牢抱住,恰在这时,一阵天旋地转,力气也使不出来,却是怎么也挣脱不了芈氏的怀抱。

    迷迷糊糊中,只听芈氏的声音响起:“不要动,越是挣扎毒性便会发作得越快。”

    义渠王骇然道:“为何害我!”

    芈氏不紧不慢地道:“还记得那两个孩子死时的痛苦吗?看着他们一点一点断气,你却爱莫能助,那是一种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撕心裂肺的痛吧?”

    义渠王以为她是为那两个死去的孩子泄恨,便不再挣扎,叹道:“没保住咱们的孩子,确是我的错,让我死千次万次也不为过!”

    芈氏依然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眼睛看着义渠王的脸,轻轻地说道:“我是一个母亲,不容许我的孩子受到任何伤害。他是秦国的王,他的命运与这个国家紧紧联系在一起,若是有一天,我先你一步走了,你去与他为难,叫我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义渠王两眼一突,一双通红的眼睛吃惊地看着芈氏,鲜血不断地从他的嘴里溢出来,想说话时,血却倒灌入气管,呛得他说不出来。芈氏蹙着蛾眉,眼里隐隐含着泪,一手从桌上拿过义渠王所画的那幅画,将它展了开来,“听着,我不恨你了,看到这幅画的时候我就不恨你了,但为了我的孩子,为了大秦江山,我必须杀你。”

    毒性已然蔓延至义渠王周身,他的脸看起来都是黑的,喉咙里格格作响。芈氏知道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到了,想到他一直爱着自己,一生都在为得到自己而努力,不觉悲从中来,泣道:“你说你追了我一生,你终究是追到我了,从今后,你将永远在我心里,安心地去吧。”

    义渠王听到这话,心里似得到了些许的安慰,眼睛一合,气绝而亡。

    芈氏把他抱在怀里,放声大哭。这是她生命中唯一一个真心地爱着她疼着她的男人,他对她的狂热,对她的爱恋,是任何人无法替代的。这是一个为了得到她,哪怕是一夜之欢,也可以为之付出一切的男人。然而命运就是如此捉弄人,一个是秦国的太后,一个是义渠的王,也许义渠王的强势,便是悲剧的根源,恰似水与火一般,使他们永远无法真正融合在一起,挈桑会盟时的相遇,就已注定了今日之悲剧。

    芈戎走进来的时候,芈氏已不再哭了,她只是抱着义渠王,两眼茫然地望着前方,像是失了魂魄一般,木无表情。

    “姐姐…”芈戎轻叫了一声。

    芈氏回过头来,看了芈戎一眼,然后慢慢地把义渠王的尸体放平,站起身来,嘶哑着声音道:“待义渠的人马到了函谷关之后,你便把他的头割下来,领着一万人去义渠。”

    “姐姐…”芈戎看了义渠王的尸体一眼,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芈氏说道:“他既然已经死了,就让他死得更有价值些,使秦国的西境永不生乱,使那里的百姓安居乐业。”

    公元前288年秋末,芈戎率一万人抵达义渠,此时义渠的兵力如数去了函谷关,义渠人又见义渠王已不在人世,只得俯首称臣,芈戎兵不血刃,收服义渠全境。此举对秦国而言,相当于惠文王攻占巴蜀一般,平定了后方,使之秦国再无后顾之忧,从此后拉开了统一全国的帷幕。

    二、芈氏朝堂论政,甘土闹市闯祸

    从甘泉宫回来后,芈氏仿佛变了一个人,不怎么说话,也不再爱笑了,整日里郁郁寡欢,有时盯着一处地方发呆,一盯便是半天。嬴稷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却是不知如何开解,便只能通过魏丑夫,打探一些情况。

    据魏丑夫说,芈氏白天发呆,晚上却是整晚做噩梦,睡觉时要把整个屋子的灯火都点亮了,才敢合上眼睛。

    嬴稷听在耳里,急在心里,这一日恰逢斥候来报,齐国再次举兵伐宋,燕昭王派了两万人马协助齐国。嬴稷一听,顿时眼睛一亮,宋国的地域很是微妙,其国土四周分别与齐、楚、韩、魏接壤,因此齐国一动宋地,就会牵动其他诸国的神经。这一次自五国围秦以来,联军并未抵达函谷关,白起把他们阻在了荥阳(今河南荥阳东北一带)。这倒并非是白起有能力抵御五国联军,实际上这一次五国出兵各国虽然比以往齐心但仍都有所顾忌,其根本原因就在于,前一次齐、韩、魏在函谷关大战之时,齐闵王田地便曾去攻打过宋国,这才迫使匡章撤出秦国。此番合纵,虽在苏秦的游说之下,各国联合了起来,但谁都不敢使全力。

    嬴稷知道,燕国与齐国有不共戴天之仇,因此燕国合纵伐秦也好,支持齐国伐宋也罢,其真正的原因并非要讨好齐国,相反,他要使齐国陷入无止无休的战争之中,从而达到削弱齐国的目的。因此,嬴稷听到此消息后,兴奋得双颊潮红,燕国此举不仅可解秦国之危,而且还给秦国创造一个攻打齐国的机会。

    嬴稷马上跑去找芈氏,他希望通过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让芈氏重新振作起来。

    “母亲!”嬴稷走入芈氏的房间时,见芈氏呆呆地坐着,便叫了一声。一旁侍候的魏丑夫显然很焦急,见嬴稷来了,便如见到了救星一般,暗松了口气。

    嬴稷看了魏丑夫一眼,他对这个人并无好感,扬了扬手,示意其退下。待魏丑夫走后,嬴稷端着一脸的笑,走到芈氏跟前,说道:“母亲,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秦国的危机解了!”

    芈氏似乎并不感到意外,眼神之中依然没有光彩,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嬴稷又道:“不仅是危机可解,而且还可以趁机伐齐。”

    芈氏一听,像是被惊醒了一般,娇躯微微一颤,收回呆滞的目光,回头朝嬴稷看来,“伐齐?”

    嬴稷高兴地点了点头,将眼下的形势说了一遍。芈氏听完,蛾眉一动,目光不再空洞,脸上也有了神采,抬起手指着嬴稷激动地道:“你这是要气死母亲吗?”

    “非也!”嬴稷哈哈笑道:“孩儿这是故意气母亲。母亲这些日子以来,神不守舍,便似没了魂魄一般,好不叫人担心。孩儿知道,只有孩儿之事,才能使母亲的魂魄重新回来,因此才说出这番话来气你。”

    芈氏看着嬴稷意气风发的脸,又是好气又觉好笑,喟然道:“我这一生看似在参与政事,实则是在为你操心。”

    “孩儿懂得。”嬴稷半蹲在芈氏膝下,尽量讨好母亲,以使其开心起来,“母亲这一生为孩儿、为大秦鞠躬尽瘁,秦国上下何人不知。”

    “是吗?”芈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嬴稷道:“我怎听朝野上下都在议论说,太后把持朝政,秦国只闻太后,不知王上?”

    嬴稷面色一肃,说道:“那是臣工在议论,孩儿心里却不曾作如此想。”

    “果然如此吗?”

    “千真万确。”嬴稷郑重道:“他们不懂得母亲,孩儿岂能不懂?”

    芈氏听了这话,心里一暖,“好了,且莫说这些漂亮的话了,究竟是何事要与我相商?”

    嬴稷道:“按眼下的局势来看,五国合纵之势必然瓦解,明日朝会,孩儿想议秦国下一步的路怎么走,望母亲一同参与,予孩儿出些主意。”

    芈氏正色道:“燕国虽矢志复仇,暗中削弱齐国,但眼下的局势依然不甚明朗,你须依我一件事。”

    “何事?”

    芈氏很是满意,笑容也越发的浓了,“我备了些酒菜,一起享用如何?”

    义渠王高兴地应声好,便与芈氏一起走入旁边的一间厢房里面去了,在临入门时,芈氏回头看了芈戎一眼,芈戎会意,点了点头。

    看着他们入内,芈戎禁不住为义渠王感到可悲,一个草原上的汉子,一世英雄,却最终丧命于一个女人之手。虽说如此想,难免与他姐姐的意愿相背,但芈戎好歹也是英雄人物,看到义渠王如此稀里糊涂地入了圈套,死到临头了,却尚不自知,英雄惜英雄,却也不免有些惋惜。

    却说义渠王跟着芈氏进了厢房,此间虽没有外面那么大的空间,却是十分的精致典雅,义渠王的心情本来就大好,见芈氏安排了一间如此温馨的厢房与自己相会,倍觉温暖。走到桌前时,上面果然已经准备了一桌的酒菜,义渠王正要落座,发现桌上两端放了一金一银两只酒樽,不觉愣了一愣,不知该坐在哪里。

    芈氏笑盈盈地看着他,却不说话。义渠王回过头来,看了芈氏一眼,然后朝银樽的那端走去。芈氏笑道:“在你面前,我只是个女人,不是什么太后了,来,你坐这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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