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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宣太后 29 文 / 蒋胜男

    嬴稷这才略略放心下来。不多时,魏冉、向寿、芈戎等外戚均来看望,嬴稷因觉得心烦意乱,便先行离开了。

    本来去祭奠惠文王之时,嬴稷的心情是很好的,毕竟他是要去告诉惠文王一些好消息的。可自芈氏在陵园摔跤之后,他心里就感到莫名的烦躁,常想莫非冥冥之中果然有神明,父王时刻在观察着秦国之事吗?继而又想,若果然如此的话,外戚独掌军政大权,我虽为秦王,然在决策之时,不免要看他们的脸色,为何父王却无动于衷,唯独与母亲过不去?

    数日后,一则消息传来,说是魏冉私占了从齐国夺回来的定陶之地。令嬴稷听后吃惊不小,魏冉在穰城(今河南邓州)已有封地,再者其如今已是位极人臣,富可敌国,却依然未曾满足,要侵吞定陶,这未免也忒贪心了!

    嬴稷内心虽极是不满,但因其权势熏天,党羽众多,却也是无可奈何。故而心想,此事须与母亲商议,现如今唯母亲才能管制魏冉。

    思忖间,便向太后寝宫走去。到了芈氏住处,远远便听到芈氏那尖锐而略带沙哑的骂声:“你且与我仔细听好了,秦国是嬴氏的秦国,非是你魏冉的,你为秦立了汗马功劳又如何,便能巧取豪夺,为所欲为了吗?别以为我如今躺在了床上,便动你不得了,我现在要杀你,依然如同捏死一只蝼蚁一般得容易!”

    嬴稷听得怔了一怔,身子略往庭院方向移动了些过去,这个地方正好斜对着门,里面的情形可看得一清二楚,只见站在芈氏床前的正是魏冉。嬴稷心想,想必是魏冉拿定陶之事与母亲商量,惹母亲发火了。这却倒好,省了我与母亲兜圈子了。

    魏冉只是低着头挨骂,唯唯诺诺地应和着,但也不松口说要把定陶再拿出来。只听芈氏又道:“魏冉,做人不可忘本,想当年你我入秦之时,也不过是图个能吃饱穿暖罢了,过个舒心的日子,而如今你连封地都有了,官至相国,封为穰侯,可真正的是封侯拜相了,还有何不满足的?”

    魏冉依然唯唯诺诺地应和着,反正任由芈氏如何说,他就是不回话,也不交出定陶来。嬴稷暗自冷笑,想来他是知道母亲的脾气,毕竟是曾经相依为命的弟弟,母亲不会拿他怎么着。

    果然,过了会儿,芈氏叹了一声,“罢了罢了,你们一个个翅膀都长硬了,都管不着你们了,我不妨告诉你,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嬴稷已然知晓了芈氏的态度,便也不想再偷听了,轻轻地走了出来,差人去找了庸芮来商议。

    这庸芮只是秦国的一个上造,但思维很是敏捷,往往语出惊人,在年龄上也与嬴稷相差无几,因甚得嬴稷看重。

    庸芮接诏,疾速入宫来见。嬴稷请其入座后,便把魏冉之事与之说了,又问:“先生可有良策?”

    庸芮动了动眉头,脸上露着股惊异之色,说道:“若相国只是贪心,要了定陶,倒也无妨。但是若其别有用心,便是麻烦了。”

    嬴稷诧异地道:“定陶原属宋地,与秦国何其远,即便是他拿了去,又有何麻烦?”

    庸芮眼里精光一闪,“王上且想想,相国原来的封地在何处?”

    嬴稷被问的越发奇怪了,“众所周知,相国封地在穰城。”

    庸芮抬起手捏着他颌下的一缕青须,沉声道:“穰城原属楚国,此地与定陶并不是太远啊。”

    嬴稷这下听明白了,惊道:“他要蚕食土地,然后在这乱世之中建国立业!”

    “他是否有如此大的野心,我却不敢乱说。”庸芮道:“不过王上不妨试探他一下,看看他究竟有无此野心。”

    “如何试法?”

    “如今齐国楚国已被削弱,可对我大秦形成威胁的唯燕赵而已。”庸芮摸着颌下的青须微哂着道:“王上可在朝会之时,问他眼下秦国是该伐楚还是伐赵。”

    嬴稷冷笑一声,会意地点了点头。眼下列国之中,唯赵国离秦国最近,也最为强盛,因此秦当务之急是取赵国,若其说伐赵,便说明他并无私心,若其说伐楚,则说明他真的是想在穰城和定陶之间建立据点,以图霸业。

    这一日朝会,嬴稷与众臣工商议秦国下一步计划,问秦眼下该是伐赵还是伐楚。众臣纷纷进言,有说伐赵的,也有说伐楚的,议论纷纷,莫衷一是。嬴稷瞟了眼沉默的魏冉,说道:“相国可有话说?”

    魏冉自是不知道嬴稷是在试探他,便如实说道:“臣以为,秦已具备统一天下之势,楚赵都该伐,但楚国已非昔日之强国,不足为惧,故当务之急该是伐赵。”

    嬴稷一听,悬在心口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不管如何,只要他没有异心,就无须着急动他,可徐徐图之了。

    魏冉沉吟片晌,又道:“所谓师出有名,臣适才没有说话,便是在思量伐赵的由头。”

    嬴稷笑道:“相国行事稳重,我心甚慰,不知相国可想到起兵之由头否?”

    “想到了。”魏冉道:“臣听说那赵惠文王赵何,得了一块美玉,此玉名唤和氏璧,价值连城,王上不妨用城池与赵何交换和氏璧,若其不肯,便起兵伐赵。”

    嬴稷低眉想了想,说道:“周有砥厄,宋有结缘,梁有悬愁,楚有和璞,那和氏璧可就是楚国的镇国之宝和璞否?”

    魏冉笑道:“正是。”

    嬴稷眼睛一亮,“如此说来,倒果然是无价之宝!此事就依相国所言,若得之和氏璧,乃我之幸,若不能得之,便起兵伐赵。”

    魏冉的这主意让嬴稷很是高兴,一时对他消除了戒心,魏冉也由此逃过一劫。当下便遣使入赵,说秦国愿以十五座城池换取和氏璧,希望赵王玉成好事。

    赵何看了嬴稷的来信之后,心想这哪里是好事,急忙召廉颇商议。

    那廉颇乃赵国之名将,以智谋著称,他认为以眼下赵国的实力,尚不足与秦一战,此玉虽说价值连城,但若得之一玉,失之一国,实在不值当,建议把和氏璧献给秦国。

    赵何深以为然,但又恐秦乃虎狼之国,到时吞了和氏璧,却又不肯拿出承诺的十五座城池该如何是好?

    正值赵何犹豫之时,旁边的一位侍者突然开口了,说他有个门客,叫蔺相如,足智多谋,且颇有胆识,让他出使秦国,此事当可无误。赵何大喜,当下便传了蔺相如来见。

    赵何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蔺相如说了一遍后,问他可有把握?蔺相如是时不过一个门客,见赵王敢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他,顿时间热血沸腾,血脉喷张,说在下得王上赏识,委以重任,幸何如之!若是秦国敢使诈,吞玉而不献城,在下即便是粉身碎骨亦使完璧归赵,绝不辜负王上之厚望!

    蔺相如怀揣着和氏璧去了秦国,嬴稷托大,用强国接待藩邦之礼,在曾接待过楚怀王的章台接见了蔺相如。蔺相如见这阵势,便隐隐感觉到不对劲,但他为人稳重,依然按照礼数,将和氏璧献给了嬴稷。

    嬴稷拿了和氏璧,很是高兴,握在手里,不住地把玩着,爱不释手。及至看够了,又交给旁边的大臣及嫔妃们看,非但不提以城换玉之事,更把蔺相如晾在了一边,好似浑没这个人一般。

    蔺相如猜到了嬴稷之心,这分明是拿了宝贝便不兑现承诺的势头,他在赵王面前保证了若是不能拿到十五座城池,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完璧归赵,自然是不能两手空空的回去,情急之下,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正当秦朝上下把玩和氏璧之时,他突然咦的一声,像是发现了什么古怪之事。

    嬴稷闻声,这才回过头来。蔺相如手指着和氏璧道:“这块玉怎么有些瑕疵,王上且拿来予我看看。”嬴稷不防有他,果然把和氏璧交给了他。蔺相如一拿到和氏璧,便是脸色一变,怒发冲冠,叱道:“王上如此轻待于我倒也罢了,可你并无拿城池交换的意思,却是分明在侮辱赵国,我就算是与此玉一起玉石俱焚也不能教你得到它!”说话间,便抱着和氏璧要撞向旁边的柱子。

    嬴稷大惊,忙说要拿城池交换。蔺相如却不再信他,说赵王得到此玉时,曾斋戒五日,王上若真有诚意,也斋戒五日,我看到了王上之诚意后,方才可将其交出。嬴稷无奈,只得依了他。却不想蔺相如趁秦国不备,着下人拿着和氏璧偷偷地送回了赵国去。

    这便是完璧归赵的故事,因此事件妇嬬皆知,这里只作简单描述。只说嬴稷被蔺相如诓了之后,十分恼怒,遂命白起为将,起兵伐赵。赵何则派廉颇为将,举兵迎之,两位当时无双之名将,会战于石城(今河南朴县西南一带)。

    此两强相遇,恰如两位当世无匹的武林高手对决,必然是一场苦战,直至一年之后,才分了高下,以白起攻克石城告终。

    白起何许人也,棋逢对手,愈战愈勇,趁势继续深入赵国境内,要再与廉颇决战。偏在这时,出了一件事,让白起不得不从赵国撤军,却也成就了他不世之功名。

    却说正当白起在赵国与廉颇大战之时,嬴稷却得到了一个消息,楚国有异动。

    嬴稷听到此消息时,不免觉得有些可笑,当年曾打得楚国魂飞魄散,最后连楚怀王都死在秦国,却还敢有异动,岂非找死?

    实际上楚与秦的关系,好比是燕与齐之间,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楚王熊横这些年几乎没参与任何纷争,其实是在蓄力,誓要报了那辱国杀父之仇。

    有一日,熊横带着一队侍卫去郊外狩猎,正玩得高兴,突看见狩猎场之外,有一位农夫模样的人,举着张细弓射大雁,熊横见状,不由起了好奇之心,仔细打量起来。一般狩猎用的都是强弓,而那人的弓粗不过小指,弓弦便是更细了,如此细小的弓,其射程定然是有限的。然那人拉弓射箭,却将一只飞在空中的大雁射将下来。这令熊横惊异不已,差人去把那农夫叫了过来相询,问道:“如此细小的弓,你是如何将大雁射下来的?”

    那人拱手施了一礼,说道:“小人所用的细弓,只用来射些小鸟,雕虫小技,不足与王上道也。”

    熊横笑道:“壮士过谦了,不管是大弓小弓,能射下来猎物便是真本事,我是真心求教。”

    “既然王上诚意想听我言,小人便直说了。”那人说道:“我楚国土地广袤,幅员辽阔,好比是一张大弓,以王上之能力,岂能满足于射这些小鸟乎?”

    熊横眉头一皱,情知此人非一般农夫,问他究竟是何人,那人却是顾左右而言他,“当今之天下,秦是那只天空中独一无二的大雕,其在方圆三千里之地,展翅翱翔,雄视天下,王上当弯弓射雕,振兴祖业也!”

    此人实是屈原所指派,只因此时屈原被流放在沅河流域,不能直接干涉国政,便以此方式激励熊横,发奋图强,振兴楚国。

    果然,这一番话激起了熊横复仇之心,想要联合韩魏等国,合纵攻秦。只是可惜,列国所谓的合纵,须有强国领导,不然谁敢轻触虎须?再者韩魏两国本身已被白起打怕了,婉言拒绝了楚国之邀。

    然而楚国此番虽道是合纵未成,却惹来了灭国之灾,掀起了一场鄢郢之战,此战的根由却是起自秦宣太后芈氏。

    是时,芈氏摔倒之伤已愈,只不过因其上了年纪,却是从此落下了腿疾,走路须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甚是不便。若是遇上坑坑洼洼的地面,极是容易再次摔倒,亏的是魏丑夫时时陪在她身边,行走之时,总在旁边搀扶着,不然的话,芈氏已不知摔过多少回了。

    由于腿脚不便,再加上年纪越来越大,近日来芈氏愈来愈心灰意冷,只觉自己的末日快到了,活不长了。所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谁也逃不脱那一劫数,这些芈氏心里自是十分清楚。可人一旦上了岁数,便是容易念旧,在腿伤未愈躺在床上的那段日子,她就时常想起过去的那些峥嵘岁月,并经常唏嘘不已,独自垂泪。及至伤好了,那忧郁之性情却好似在她心里落了根,一日之中倒有大半的时间默默地坐着,黯然神伤,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魏丑夫心中不忍,便常过去与她说话,她却也不搭话。

    这一日,魏丑夫陪芈氏去花园里晒太阳,又趁机与她说话:“太后,你看花园里的花都开了,小人去摘些花来送予太后,可好?”

    芈氏愣怔了半晌,“好好的花摘它作甚,你去叫王上过来吧。”

    魏丑夫见她今日好不容易说话了,很是高兴,说道:“太后稍候,小人这便去请王上来!”言落间,急忙去请嬴稷过来。

    嬴稷也知芈氏自摔倒之后一直闷闷不乐,好似被人夺了魂魄去一般,整个人都变了,不再笑,也不爱说话,故心里也是十分担心,怕她腿伤好了,再闷出什么病来。

    嬴稷一直看不惯带有脂粉气的魏丑夫,但此时见了他,却多了几分期许,他知道魏丑夫来此,定是为太后之事,便问道:“太后近几日情况如何?”

    魏丑夫激动地道:“今日太后到了花园,终于开口说话了,想让王上过去一趟。”

    嬴稷道:“可说了何事?”

    “却是不曾说。”魏丑夫道:“她只说了让你过去,小人也不敢多问,这便来请王上了。”

    嬴稷起了身,叫魏丑夫在前引路,到了花园门口时,芈氏坐在花丛之中,微低着头,愣愣地盯着不远处的一朵花。看到这个情景之时,嬴稷心头一颤,停下了脚步。从这个角度看将过去,芈氏左侧的脸暴露在阳光之下,让她的脸显得很是苍白,然在那苍白的脸上却长了许多灰色的斑点,这些斑点落在微微起皱的皮肤之上,仿如鲜花干枯后落了尘,沾满了败落的凄凉。她的头发也是灰白的,黑的白的混杂在一起,仿如春尽夏去的草,被岁月剥掉了乌亮的光泽,呈现的是秋至冬来的荒凉。然令嬴稷心头悸动的并不在于此,而是芈氏苍老的暮气与周遭鲜花绿叶形成的鲜明对比,此时此刻,他陡然发现,原来母亲竟已是这般苍老,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竟然是如此的明显。这样的对比,勾起了嬴稷内心的愧疚和不安,让他想到这许多年来,母亲无怨无悔地扶持着他,为他付出了一切,然他却没有为她做过什么事,甚至连贴心的话都少有提及,还与她争吵,怀疑她要争夺王权!

    嬴稷怔怔地站着,心里传来阵阵刺痛,仿佛冷不丁让人在心口射了一箭般,很是难受。

    嬴稷吸了口气,他知道这是岁月的无形之剑,割开了他的心,叫他看到了在功勋卓著的背后,是对亲情的冷漠和忽视。这一刻,嬴稷似乎也突然明白了,母亲为何会一直郁郁不乐,在这万花丛里,在这纷忧的世界中,她是孤独的,那些花的繁茂,世事的纷乱,仿佛都与她无关了,她只能看着听着,甚至是羡慕着,心痛着…这是一个步入年老之人无法排遣的寂寞和伤痛,而这一切嬴稷却是从未注意到。

    嬴稷慢慢地走上前去,到了芈氏的身后时,轻轻地唤了一声:“母亲!”

    芈氏像是被人从梦里唤醒了一般,神情微怔了一怔,这才回头过来,伸出手拉了嬴稷的手,将他拉到近前。嬴稷蹲了下来,问道:“母亲今日叫我来,有何吩咐?”

    “稷儿,母亲老了,许多事心有余而力不足,今后即便是想帮你的忙,也帮不到什么了。”芈氏显得有些激动,握着嬴稷的手微微颤抖着,“令我欣慰的是,你如今长大了,成熟了,文治武功毫不输于你父王,我自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嬴稷听她这语气颇有点交代后事的感觉,这让他突然想起去燕国为质之前,惠文王与他说话时的情形,不由得心头大震,“母亲万寿无疆,今后不可再说这等丧气的话了!”

    “什么万寿无疆,这些都是骗人的话,岂能当真?”芈氏苦笑道:“近些日来母亲时常想起往事,我这一生啊,也算是叱咤风云,陪着你看着秦国慢慢强大,该做的不该做的事都做了,心里也无甚可遗憾了,然只有一件事,却是如鲠在喉,鲠得我心里难受。”

    嬴稷忙问道:“什么事令母亲如此难受,只管说来,哪怕是千难万难孩儿也定当为母亲办到。”

    “你有此心自然是好的。”芈氏微笑着摸了摸嬴稷的手,微微叹息道:“只是此事要想做成,当真是千难万难。”

    嬴稷两眉一扬,大声道:“母亲这一生都在为孩儿操劳,如今孩儿有些能力了,自当尽孝。”

    芈氏两眼微微一眯,望向远处,“人啊都想叶落归根,特别是上了年纪后,此种想法便也越发得强烈。我在秦国虽说生活了大半辈子,却是十分想念楚国郢都云梦泽,那是我成长的地方,那里有漫山遍野的茶树,它们有些会开花,粉的红的开遍了山头,连空气中都是花香。有些虽不会开花,但在开春的时候可摘了它们的叶子,制成茶叶,用山泉煮之,清香无比。”

    芈氏淡淡地说着,脸上荡漾着幸福的微笑,眼睛望着远方,似乎已然看到了云梦泽,那个她成长的地方。嬴稷握紧了芈氏的手,胸口起伏的频率越来越快,他想,身为秦国的王,若是连这些愿望都无法为母亲实现的话,何以为王!

    却在这时,只听魏丑夫说道:“原来太后这几日是在为此事忧心,这个简单得紧呐,叫王上带了您去楚国便是。”

    “休得胡说!”嬴稷陡然喝道。

    魏丑夫吃了一惊,他不知道这句话哪里说错了。在魏丑夫的心里,秦是当今天下无可争议的强国,带着宣太后去趟楚国有何难处,说不定楚王还会出城来迎接。但是这话嬴稷听在耳里,却认为是大不敬的,当年楚怀王客死秦国,楚顷襄王连做梦都想报仇,只是没有能力罢了。倘若送太后去楚国,无疑是拱手给了楚国一个报复的机会,这岂非是要置太后于死地?

    芈氏笑着对嬴稷道:“莫要怪他,他不懂那些天下大事,无心之过罢了。”

    被芈氏这么一说,魏丑夫就更加奇怪了,翻来覆去把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暗念了几遍,也没感觉出到底是哪里错了。

    嬴稷看着芈氏的眼睛,望着她苍老的脸,郑重地道:“孩儿一定让母亲去云梦泽!”

    芈氏收了笑意,问道:“如何去?”

    “打过去。”嬴稷站起身,大声道:“打到楚国的郢都去,让母亲平平安安地去云梦泽!”

    魏丑夫一听,着实吓坏了,那郢都可是楚国的国都啊,为了太后一游,竟要把人家楚王赶出国都!

    此事魏丑夫无法理解,但如此做法芈氏也无法接受,说道:“稷儿啊,你是秦王,母亲以前时常告诫你,公私要分明,私情再大,也大不过国家,秦如今的主要目标是攻赵,万不可因了母亲的一己之愿,坏了大事。”

    “母亲这一辈子都在做大事,难不成就不能做件小事为己吗?”嬴稷固执地道:“在孩儿的眼里,即便是天大的事,也大不过母亲,此事孩儿做定了,这便让白起从赵国撤军,与赵国修盟停战。”

    “你当真决定如此做了?”芈氏看着嬴稷道:“不后悔?”

    嬴稷问道:“母亲这一生,把儿养大成人后悔吗?”

    芈氏扑哧一笑,盈盈地笑意中,却见她眼里溢出泪花来,“好稷儿,不枉母亲养你一场!”

    公元前279年,嬴稷令白起从赵国撤军回来,并修书赵何,约赵何在绳池相会,以订盟修好。

    白起撤军回到咸阳,对嬴稷的做法颇是不满,便去了王宫理论,说道:“赵军虽勇,臣却有信心与其死战,假以时日,可一举拿下赵国半壁江山,王上何以突然令我撤军?”

    嬴稷说道:“令你撤军,战略上确实不该,但情理上却是合情合理。”

    白起很是奇怪,问道:“愿闻其详。”

    嬴稷说道:“太后近些日子以来,闷闷不乐,一直想回楚国郢都云梦泽,她已年老,来日无多,我想尽孝,遂了她此愿。”

    白起闻言,拱手道:“百善孝为先,王上行孝之举,令白起敬佩,愿为先锋,为太后引路!”

    “我要的便是你这句话!”嬴稷说道:“攻入楚国国都,你有几成把握?”

    “太后对我恩重如山,若是不能遂了她的心愿,还有什么脸面驰骋沙场。”白起的脸色漫起一股杀气,冷笑一声,“再难也要攻进去,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嬴稷走到白起跟前,把手放在他的两肩,感激地道:“大良造有此决心,我代母亲谢了!”

    白起剑眉一扬,“王上此话却是折煞白起了!”

    嬴稷笑道:“我给你十万兵马,另派司马错做你的副将,以便侧应。你的大军在前,我与母亲在后,三日之后,我们军臣一同入楚!”

    二、水淹鄢城沉尸十万,太后入楚屈原投江

    公元前279年夏末,白起领了十万人马,浩浩荡荡地出蓝田,过武关,后面跟随着秦宣太后和秦昭襄王,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

    这一路,芈氏的心情颇有些激动,甚至是有些复杂。楚国毕竟是她的母国,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如今可以再到楚国,去看一看那里熟悉的风景,闻一闻那块土地难忘的味道,所谓近乡情更怯,这么多年来从没踏上过故土,心情激动是难免的。可再一想,此一去秦国要直击楚国国都,无疑是黑虎掏心,大有一举灭楚之势,念及母国要毁于自己手里,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嬴稷骑着马随在芈氏的马车左右,见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已猜到了几分,笑道:“母亲,你抬起头来,看看这大好河山,它们都是秦国的,将来我们还要一统天下,让整个天下的河山都纳入秦国的版图。你想连天下都是我们的,何来秦国楚国之分?”

    芈氏抬起头望向左右的青山,以及不远处的汉水,此时正值夏末秋初,天气虽说已微有些秋意,但草木却依然茂盛,再者这一带的山林在汉水的滋养之下,郁郁葱葱,山峦叠翠,景色如画。芈氏微微吸了口气,空气之中似乎也带着水汽,清澈心肺,心中浊气尽去,不由笑道:“稷儿所言极是,母亲是老了,难免想得多些。”

    前面大军至汉水时,白起命人来报,说大军过汉水后,叫太后和王上姑且留在汉水岸边,好生将息,待他攻下楚都后,再回头来接驾。芈氏不解地问道:“这却是为何,莫非大良造心中没把握攻克楚都,因而怕连累我等吗?”来禀报的士卒道不知,大良造并没说因由。

    对白起如此安排,嬴稷也觉奇怪,遂差人去问。不多时,却见白起亲自骑马而来,下了马后,在太后和嬴稷面前行了个礼,然后说道:“王上容禀,臣非是没有把握攻下郢都,臣是要誓死拿下郢都,故在大军过了汉水之后,想断了桥烧了船,绝了后路,置之死地而后生,只留下两条船于岸边,以供臣攻下郢都后,供太后和王上过河。”

    芈氏一听,脸色一变,说道:“欲绝敌路,先断己路,背水一战,有利有弊,可如此做法,仅是为满足我私心,却是有些不值。”

    白起拱手道:“恕臣直言,臣如此做法,并非纯粹是为了太后的思乡之情。楚国富饶,乃因其居于长江以南的大好河山,若是秦国的国土能延伸到长江以南,以及洞庭湖周围的富庶之地,秦之国力势必大增,届时天下诸国便没有哪国是秦国的敌手了。”

    芈氏微哂道:“大良造深谋远虑,却是比我想得还深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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