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 牺牲 文 / 淡粥

    就在说话的片刻，那半边漆黑的天空中就如深海一般翻涌了起来。

    明明都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却能让人感觉到那种窒息一般的压力。

    连人类这边被晴空笼罩的人群，都不安了起来。

    而那边被黑暗包裹的半兽人们，却没有一丝恐慌，反而叫声愈发狂热了。

    原本被他们抬回去的那些身死或者重伤的半兽人，竟“砰砰砰”的炸成了血雾，如狂风一般被卷进了黑暗的天空之中。

    本来就在翻腾着的黑暗，此时更是隐隐透出了几分乌红的颜色，带着一股铁锈一般的血腥味传播开来。

    不仅如此，大家发现，就连从前那些被击破的城池方向，也不断地有血雾飘来，仿佛被那个黑洞一样的天空吸引着聚集到了一起。

    人群顿时便动乱起来。

    半兽人那边的动静他们也看到了，此时重新聚拢的血雾，就是他们那些已经死在了守城战役中的兄弟伙伴甚至是家人吧？

    一群人心痛到几乎要流出血泪来。

    “陛……陛下，”本来人类、矮人、精灵都是不同的种族，各自的首领地位也是相同的，但此时矮人的首领已经向着精灵王低了头，主动问道，“没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他们吗？”

    矮人在精灵的心里是没什么好感的。

    精灵们天生喜爱美丽的事物。

    不仅他们自己长得好看，更喜欢与长得好看的其他种族来往。

    矮人这样长相丑陋，行为粗鄙，还热爱金钱矿藏的生物，和精灵向来是没什么共同语言的。

    说不上有什么仇怨，但也的确是相互排斥。

    但此时，谁也没有去计较那一点儿微不足道的喜好了。

    他们都属于同一个阵营。

    精灵王的脸色微微发白，他摇了摇头：“没办法了，神魔大战之后，神灵和魔王都已经消失。他们利用血祭唤醒了沉睡的魔神，我们除非……”

    说到这儿，他的双眼突然亮了起来。

    其他人一见，面上一喜。

    连之前还顾忌着自己国王身份的人类国王都对他低下了头：“陛下，您有什么办法吗？”

    沈宴却脸色一黑，将精灵王一把拉到身后：“父王！”

    精灵王却像是一下子找到了自己的归属，整个人都平和了下来，再没有之前的担忧和焦虑了。

    他轻轻地拍了一下沈宴的肩。

    在他的目光下，沈宴到了嘴边的话都说不出口，尽管不愿，也只能松开了手。

    精灵王没有在意其他人殷切的目光，他看向了那片如同黑夜一般的天空：“他们可以用血祭唤醒魔神，我也可以用自己的生命献祭请来自然女神的庇护。”

    “陛下！”

    精灵们顿时着急了。

    伊克斯更是恨不得能以下犯上，直接打晕了精灵王，带着大家返回精灵之森。

    好不容易才打消了陛下进入圣地的念头，为什么还是逃不过这一劫呢？

    人类和矮人们更是震惊地看向了精灵王。

    他们没有想到，精灵王居然会选择牺牲自己。

    这可是精灵啊。

    生命漫长，被神灵偏爱的生物。

    如果是他们，能这么主动地提出来用自己的性命祭神吗？

    刚才还端着架子，为了求生才不得不低头的人类国王，此时是真的对精灵王心服口服了。

    他自认也算是一个好的国王了，在位期间虽没有什么大功德，却也没有弄得民不聊生，更不会随意欺压平民。

    但和精灵王相比，他再也说不出自己是明君的话来。

    精灵王却摇了摇头，很明确地说道：“我不是为了其他人，只是为了我们精灵而已。正因为半兽人召唤魔神做下的准备，让黑魔法盛行，甚至污染了母树。就算没有你们人类和矮人，我今天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你们不必多想。”

    他越是这么说，那些人类和矮人却更是觉得无地自容。

    特别是府中还豢养了半精灵禁脔的那些贵族，真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若是一开始发现精灵到来，想的只是害怕对方追究自己养宠的行为，现在他们就是真的为此愧疚不安了。

    精灵王并不在意他们感激与否，他只是看了看族人们，一双翠绿色的眼睛看上去剔透清澈，像是温柔地包容着所有的精灵，让他们再也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来。

    眼看着那边的天空已经形成了飓风。

    精灵王对着他们点了点头，朝着前方走去。

    “陛下！”

    精灵们终于还是忍不住哽咽着叫了出来。

    精灵王的脚步一顿，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将目光停留在了始终不发一语的沈宴身上，笑了笑：“孩子，精灵之森就交给你了。我回归神灵的怀抱后，你就是新一任的精灵王，别忘了给你的伴侣一个属于精灵王的祝福。”

    沈宴眼睛一热，几乎要哭出来。

    但他始终站在原地没动，仿佛一点儿也没有震动似的，只对着精灵王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他最后的愿望。

    他知道，对于他们来说，精灵王是牺牲。可对精灵王本身来说，却是一种解脱。

    失去了命定伴侣的精灵，每多活一秒钟都是一种折磨，仿佛神魂都抽离了身体。

    乔晚不过是失踪，而且确认还安好，沈宴心里都是说不出的难熬，就更别说是目睹伴侣死在眼前的精灵王了。

    偏偏他连死去的自由都没有，被一个王座束缚在精灵之森，为了族人，为了母树，为了儿子苦苦煎熬万年。

    如今，他终于可以回归神灵的怀抱，甚至还能结束万年前的预言，所以他的脚步才会那么的轻松惬意，连眼神中满是平和安详。

    留下他。

    只是为了生者的心理安慰。

    放开他。

    才是对他本身的尊重。

    沈宴压制着心里翻涌的情绪，就这么看着精灵王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然后开始念起了咒语。

    精灵王的声音是很好听的。

    此时念出的更是精灵族特有的语言，听上去更是如同神音降临。

    随着他的声音渐渐响起，他身上开始浮现起了一点点绿色的荧光，从他的体内慢慢飞出，围绕着他舞动了一圈之后，朝着天空散去。

    那是精灵王仅剩的生命本源，还有生命之树送给他的馈赠。

    精灵们红着眼睛，一动不动地朝着那边看去。

    在对面的天空黑色逐渐收拢的时候，精灵王突然慢慢飞到了半空，转过身来面向着大家闭上了眼睛。

    精灵们低下头，朝着这位陛下行了最后一礼。

    这半边的天空突然就亮了起来。

    另一边黑雾渐渐合拢，聚集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巨人形象，而且在逐步清晰。

    这一边天空也渐渐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幻影，在精灵王的身后慢慢清晰起来。

    等到黑色巨人脱胎成形，幻影也几乎变成了实体。

    原本闭着眼睛的精灵王对着幻影恭敬地行礼之后，睁开眼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族人们，那双翠绿色的眼里仿佛闪过了一丝欣慰与欢喜，然后整个人瞬间化为了漫天绿色的光点，融汇到了幻影之中。

    此时，那巨大的女神形象的幻影终于变成了和黑色巨人一样的形体。

    沈宴也在精灵王身体溃散的同时，握紧了拳头。

    “自然女神……”

    精灵们喃喃地道。

    从万年前的神魔大战以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女神的显灵了。

    没想到再见，却是因为陛下的牺牲。

    精灵们红了眼睛，跪下来伏地行礼。

    不同种族的信仰之神也是不同的。

    但此时，面对即将拯救他们的自然女神，人类和矮人们也都齐齐跪下了。

    空中的女神巨影再次凝实了几分。

    和用精灵王的生命召唤出来的自然女神不同，另一边的魔神却像是因为什么联系到另一个人身上的。

    魔神看上去十分强大，可他的表情却是麻木的，没有一丝情绪，就如同一个被人控制的傀儡。

    被召唤而来的神灵其实不算是本体，只能说是一种信仰的化身，拥有一部分神灵的力量。

    即便如此，也不是普通的人类可以抗衡的了。

    可那魔神却像是本体降世，却又莫名的丢了他自己的神魂似的。

    有了自然女神的神迹做后盾，其他人终于有了精力仔细观察起来。

    这一看，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半兽人中有一个黑色的人影。

    尽管浑身被包裹得严严实实，但分明就是和魔神联系在一起的人。

    而且，那身影的体型看上去半点儿不像是半兽人，倒像是人类！

    自然女神的化身此时已经自动感应到了对面的黑魔法波动，瞬间举起了权杖朝着对面攻击过去。

    莹白的光芒立刻席卷了那个黑色的巨人。

    哪怕是知道魔神不会这么容易消失，大家依旧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朝着那边看去。

    果然，被圣光笼罩了片刻之后，魔神就徒手撕开了那片莹白的光芒。

    他却并不着急反击，反而依旧呆立在原地不动。

    他身上的力量却在溃散。

    如果真的只是单纯的消失，大家一定会欢喜地庆贺起来。

    可并不是。

    他溃散的力量，迅速地通过连接进入到了那个被斗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类体内。

    那个人类身上的威势也在逐步攀升，连身体都跟着膨胀了起来。

    他里面穿的衣服具有魔法属性，会跟随着他本身的变化而改变大小。可斗篷却没有这样的功能。

    直到“砰”的一声，包裹着他的斗篷被炸开了，这才露出了他的长相。

    “这……这是……埃德加？”

    站在人群之中的科林难以置信地说道。

    连吉尔他们都白了脸。

    之前他们也看出了那个人影不像是半兽人，甚至还想到了第一次见到乔晚时的场景，猜测这会不会也是一个不愿意让别人认出自己的相貌的半精灵。

    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居然会是埃德加！

    那个虽然沉默寡言，但从来不会拒绝他们的求助，每一次都会默默地跟在他们身边保护着他们的同伴！

    不只是他们几人，有其他认出了埃德加的人也睁大了眼，根本不想相信那个召唤出了魔神，甚至此时正在吸收着魔神的力量化为己用的人居然会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年轻人。

    “他一定是特意潜伏到半兽人中，借此吸收了魔神的力量，然后帮助我们打败半兽人的，对吧？”

    科林自欺欺人地说道，想从同伴们那里找到支撑的力量。

    但他们看来看去，也只能从彼此的脸上看出同样的苦涩。

    难怪半兽人会突然学会了战术，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莽撞行事，就是因为有埃德加在后面指挥吧？

    难怪阿莫大师会被骗出石岩城。

    之前得知了这件事，科林他们也没有想到埃德加身上。因为那时候风城的雇佣兵工会已经消失了，根本查不到之前的痕迹。

    现在想来，那个寻找月灵草的任务本就是阿莫发布出来的。

    埃德加恐怕就是利用了他们烈焰佣兵团的身份，骗了阿莫大师，趁机将他捉去制作成傀儡，为半兽人制造武器吧？

    一群年轻人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茫然沧桑的神态。

    哪怕是城池破损，见多了生死离别，他们也还抱有最初的热忱与信念。

    但这个时候，他们动摇了。

    这真的是他们认识中的那个世界吗？为什么能将后背交付的伙伴，却是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呢？

    那些半兽人对埃德加的态度，让他们很难说服自己，对方只是偷偷潜伏到半兽人中做卧底的。

    在这段时间里，自然女神已经朝着魔神发动了几次攻击。

    魔神的防御力其实是很高的，但他毫无反抗的意识，就这么站在原地任由自然女神攻击。

    其他人还在观察的时候，沈宴却突然面色严肃地让他们做起了准备。

    “殿……陛下，您发现了什么吗？”伊克斯带着悲伤改了口。

    沈宴说道：“神魔消失之后的确有影响，父王他召唤而来的只是一个化身，而不是神灵真身。她只会自动攻击魔神，却没有其他意识。而且，随着时间流逝，她恐怕会很快消散了，我们必须做好自救的准备！”

    的确如此。

    其他人这才发现，原本圣光明亮的女神化身，此时的光芒已经黯淡了许多。

    而魔神。

    虽然他也快要消失的样子，可埃德加的身体却膨胀了数倍，还有埃德加没能吸纳的黑暗力量也在朝着四周扩散，让原本就狂热的半兽人更加疯狂，眼里的血色逐渐加深，竟然比完全狂化状态下的他们还让人心惊。

    如果不提前做好准备，等到魔神和自然女神同时消失，他们这些人也会被半兽人撕碎的！

    可对方能够吸收魔神溃散的力量，他们却根本吸收不了自然女神的圣光啊！

    一群人心急如焚。

    “要不现在就冲上去和他们拼了吧！”

    “对，现在就去！”

    精灵们摇了摇头。

    生命更漫长的他们可比这些人类要知道得多：“这个时候过去，你们的身体也会自动受到黑暗力量的侵蚀。要么当场死去，要么还会沦为他们的傀儡，反过来攻击你们的族人。如果不是这样，在他们召唤魔神的时候，我们就会进行攻击了。”

    这才是黑暗力量的恐怖之处。

    不仅攻击力强大，还能将对方吸纳过来。

    沈宴的眼神沉了沉。

    别人不能，他却可以做到。

    他也是联系过黑魔法的！

    可是，一旦达到某种程度，他可能也会步入精灵王的后尘。

    想到死去的精灵王，沈宴抿了抿唇，握紧了双拳。

    “轰！”

    随着自然女神最后一击，那边的魔神终于完全溃散了！与此同时，自然女神的圣光也全部熄灭，消失在了空中，只留下了点点微弱的绿色荧光，让人想到了睁开眼对着他们微微一笑后消失在半空中的精灵王。

    沈宴闭了闭眼，他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

    魔神残留下来了大团黑暗力量。

    可埃德加的身体明显已经处于完全饱和的状况，根本不能吸收了。毕竟，他不是神灵或者特殊的魔法生物，而是人类，承载力没有那么强大。

    如果让半兽人军队完全吸收，精灵王的牺牲将会成为一个笑话。

    沈宴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感受了一下灵魂中还存在的牵绊。

    对不起。

    他深爱着自己的伴侣，却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在意父亲的牺牲。

    如果最后他还是会变成失去理智的怪物，沈宴只希望乔晚契约的那只黄金巨龙能够束缚住自己。

    只要能够陪伴在乔晚身边，不会伤害到她就行了，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

    他伸出了双臂。

    远处天空中那团浓缩在一起的漆黑雾气仿佛受到了召唤，竟然舍弃了正在吸收的半兽人，朝着沈宴的方向慢慢接近了！

    “殿下！”

    尽管沈宴此时已经算是精灵王了，可精灵们还是忍不住叫出了以前的称呼。

    他们已经失去了精灵王，怎么能再让王子牺牲？

    “你别这样，我们来！我们也可以的！”

    可任凭他们怎么努力，那团黑雾也不受他们的吸引，朝着沈宴飘去。

    其他人类和矮人更是一筹莫展。

    半兽人那边，虽然失去了这团黑暗力量，却一点儿也不着急。

    等到精灵王子承载不住黑魔法的诱惑，也堕落到他们的军团，那才叫有趣呢！

    就在此时，远处的天地交接的地平线上，却突然有一群黑点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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