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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6章 韩淼:少年好名字! 文 / 帝歌

    黎傲的手术完成的非常成功,但他心理上受到的创伤却很难愈合。

    他醒来后,下意识将身子蜷缩在被子里面,眼神不安地注视着病房。

    一发现黎傲醒了,在陪护床上打瞌睡的苏蓓蓓赶紧坐起来。她动静很大,吓到了黎傲,黎傲浑身发抖,下意识地往被子更深处躲。

    他已经躲到了病床的边缘,再挪一挪身子,人就会摔下去。苏蓓蓓看到黎傲下意识的躲避行为,她心脏锐痛。

    苏蓓蓓坐在床上不敢再轻举妄动,怕自己会吓到黎傲。

    黎傲脑袋躲在被子里面,过了好一会儿,发现周围没了动静,黎傲这才轻轻地拉下了被子的一角。一双瘦得皮包骨的眉眼露在被子外面,正用两颗颤动的眼珠子望着苏蓓蓓。

    苏蓓蓓不敢说话,忍着心痛,眼神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黎傲与苏蓓蓓对视很久很久,他像是终于认清楚面前人的身份一样,那双颤动的双瞳中逐渐有了莹润的泪花。

    黎傲躲在被子里面发抖,他牙齿咬住被子,呜咽地哭了起来。

    苏蓓蓓听到儿子的哭声,差点也跟着崩溃大哭出来。她小心翼翼地喊了声:“Neil?”

    黎傲抽泣的身子顿了顿,很快又小幅度的颤抖起来。

    苏蓓蓓轻轻地从床上滑下去,她慢慢地靠近黎傲的病床。

    站在病床旁,苏蓓蓓低声询问黎傲:“Neil,妈妈可以抱你吗?”

    黎傲沉默了很久,脑袋才在白色的枕头上蹭了蹭。

    那是一个细微的点头动作。

    苏蓓蓓在黎傲的床上侧躺着,她轻声地安慰着黎傲:“Neil,你已经安全了,你现在跟妈妈呆在一起,不会有事了。”

    黎傲只是继续抽泣,不言不语,像是没有听到苏蓓蓓的话。

    苏蓓蓓隔着被子轻轻地拍着黎傲的肩膀,在他耳旁唱轻柔的曲子。黎傲不停地抽动的身子渐渐地安静下来。

    过了许久许久,黎傲才拉下头上的被子。他满脸泪水地注视着苏蓓蓓,确认这个人不会打自己,黎傲才小心翼翼地朝苏蓓蓓靠去,将一颗脑袋依偎在苏蓓蓓的腰侧。

    苏蓓蓓搂着孩子,怕碰疼了黎傲背上的伤口,都不敢用力。

    闻到了妈妈身上的气息,听到妈妈的歌声,黎傲逐渐安定下来。

    ...

    黎傲的身体里被切掉了一小部分小肠,好在他被切掉的小肠只有十公分左右,不足以破坏掉他的消化系统。好好养着,等身体康复后,小肠就能正常作用。

    但他实在是太瘦了,胃饿得非常小,只能从最容易消化和吸收的流质食物开始进补。医生建议黎傲先喝牛奶,再慢慢过渡到粥食,要循序渐进。

    想把他的身子调理好,这至少需要两年的时间。

    黎傲背部的伤口都已感染,接下来医生要为他做抗感染康复治疗。

    苏蓓蓓暂停了所有工作,好在她那部剧第一季的稿件已经全部写完,第二部她就不再参与制作了。

    苏蓓蓓早已辞退了之前那个阿姨,歇业后便呆在医院亲自照顾黎傲。

    他们在医院里呆了一个多月才回家。

    黎傲这次遭了大罪,心里受到了极大的创伤,他性格变得胆小怕事,看到麻绳一类的东西,就会害怕到发抖。

    他甚至都不敢开口说话了。

    因为潜意识里有个人在告诉黎傲,说话就要挨打!

    黎离托韩湛找到了美国最有名的心理学家亚尔曼·埃文斯的联系方式。

    亚尔曼的时间非常的珍贵,他每个月只接诊七位心理障碍病患,直到这七位患者痊愈才会接诊新的病人。

    黎离花了很多的钱,才说服了亚尔曼。

    在苏蓓蓓的悉心陪伴与亚尔曼的心理疏导下,过了五年的时间,黎傲慢慢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身体也跟着健康起来。

    他虽然仍仍不会说话,但他终于敢与人直视了,也敢跑敢跳敢做出大动静来。

    至于黎傲无法开口说这件事,亚尔曼也感到束手无策。

    心病,不是那么好医治的。

    黎傲十岁那年的冬天,苏蓓蓓打扫干净房子后,穿着外套去屋外丢垃圾。

    回家的时候踩到冻结的冰块,苏蓓蓓摔了一跤,屁股砸在冰冷坚硬的雪地上,疼得她半个身子都麻木了。

    成年人不像小孩子,小孩子摔一跤马上就能爬起来活蹦乱跳,但大人不行。

    苏蓓蓓坐在地上,任由漫天鹅毛大雪落在她的身上。

    雪花落在她的眼皮上,融化成水,顺着她的眼尾滚落进毛衣里。

    她擦了擦眼睛,侧身跪在雪地上,用手撑着地,想要慢慢地爬起来。

    不停地飘落的雪花,好像停止了。

    雪停了?

    苏蓓蓓诧异抬头,看到头顶多了一把宽大的黑色雨伞。

    撑伞的黎傲,个子长高了一大截,但身形依然清瘦。

    他捏着伞的右手指关节纤细,还很白,透露着一股不健康的病色。

    小少年立在风雪中,身形挺拔似一颗松柏。

    任风雪摧残,他永不折腰。

    小少年举起左手,用拇指轻轻地擦走苏蓓蓓的眼泪。他张了张唇,大概是想要说点什么,可嘴巴翕动了很久,最后还是闭上了。

    苏蓓蓓感到绝望。

    她紧紧搂住少年消瘦的身躯,放声大哭。“Neil,妈妈求你说说话,好不好?”

    少年得肩膀被苏蓓蓓捏住一阵摇晃,他感到头晕,但没有表现出来。最后,黎傲只是用手拍了拍苏蓓蓓的肩膀。

    母子俩回到居所,苏蓓蓓看到画板上那副阴暗得让人毛骨悚然的棺材图,她不忍多看,转身朝厨房走去,对少年说:“想不想吃糯米酒煮鸡蛋?”

    糯米酒是阿姨寄给苏蓓蓓的,当年阿姨弄丢黎傲后,苏蓓蓓就将阿姨辞退了。阿姨心里有愧,这些年总在不断地给苏蓓蓓母子寄东西。

    黎傲两那张画撕掉了,没听到说话的声音,意识到苏蓓蓓是在等自己的回复,他这才回头对苏蓓蓓点了点头。

    喝了一碗热热的糯米酒,少年就要去睡了。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听苏蓓蓓为他念书。

    跟儿时一样,黎傲喜欢听苏蓓蓓讲她写的故事。

    三年前,苏蓓蓓重新了开始她的写作生涯,她成了一位幕后编剧,参与制作的两部电影都非常有名。其中一部剧获得了金球奖最佳电影奖,女主获得了最佳女主奖,她的剧本也获得了最佳原创剧本奖。

    苏蓓蓓如今已跻身为知名编剧一员了。

    她的事业发展得很好,但感情生活依然一片空白,她似乎对情情爱爱的都不感兴趣。这个世界上,让苏蓓蓓挚爱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儿子,二是剧本创作。

    苏蓓蓓读了二十多分钟的故事,便发现黎傲将双眼闭上了。苏蓓蓓关上剧本,低头亲了亲黎傲的额头,然后离开了房间。

    过了好一会儿,黎傲才睁开眼睛,盯着无声的黑夜一阵发呆。

    ...

    十六岁那年,黎傲在网上报名参加了世界最高美术奖项——亚历山大卢奇绘画比赛。

    他将自己的原创作品《摔跤人》寄了出去。

    那副《摔跤人》画的是一个女人摔倒在雪地里的画面,可奇怪的是,女人穿着羽绒服,但羽绒服底下却是一具骷髅。

    《摔跤人》画风诡异,令人毛骨悚然,又让人绝望孤独。

    但谁也不可否认画家的创作力跟想象力是多么的出色,黎傲之所以只获得了一个银奖,而非金奖,是因为主评委认为他的画透露着一股反社会的狠,不应该被评选为金奖。

    有人否定,就有人肯定。《摔跤人》在获得亚历山大卢奇绘画银奖后,就被日本一名收藏家以一百五十万美元的高价收购。

    十六岁的中国少年黎离,一时间名声大噪,成为了全球最年轻的天才画家。

    多家知名媒体给苏蓓蓓打电话,想要采访一下黎傲,都被苏蓓蓓回拒了。挂了电话,苏蓓蓓盯着坐在画架前的少年,她走到少年身旁坐下。

    见少年盯着画板发呆,迟迟没见下笔,苏蓓蓓这才问道:“为什么《摔跤人》是骷髅人?”

    苏蓓蓓知道《摔跤人》是以她为灵感创作的,但她不明白,为何在黎傲的眼里,自己会死一具骷髅!

    黎傲偏头看着妈妈,他沉吟片刻,才拿起铅笔在画架上写到:

    苏蓓蓓吃惊地问道:“我是什么样的眼神?”

    黎傲看着苏蓓蓓。

    那晚苏蓓蓓眼里出现过的眼神,这些年里再也没有出现过,可黎傲忘不掉。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那是他感到不安的表情。

    苏蓓蓓心里有些紧张,她告诉黎傲:“Neil,跟妈妈说说,好吗?你不说,妈妈心里很慌。”

    黎傲重新握住笔,在画架上写到:

    写完这行字,黎傲将脑袋垂了下去,握着笔的右手在隐隐发抖。

    苏蓓蓓心头大怔!

    那晚她摔跤了,身上疼得厉害,黎傲撑着伞出来接她,她多希望黎傲能对自己说一句关心的话,哪怕就只有一句简单的——

    疼吗?

    可黎傲什么也没说。

    那一刻,苏蓓蓓感到绝望。

    但她没想到,绝望的情绪只在她的心里出现过几秒钟的时间,就被黎傲给捕捉到了。

    “Neil。”苏蓓蓓摸了摸黎傲微长的黑发,心里无比自责,她说:“Neil,妈妈承认,那晚我的确对你绝望了。”

    黎傲抬头看着母亲,眼里充满了害怕。

    妈妈对自己绝望了吗?

    那妈妈会不要他了吗?

    苏蓓蓓看清了黎傲眼中的情绪与内容,她只觉得心疼。

    她头抵着黎傲的额头,对他说:“可是Neil,你也是妈妈的骄傲。妈妈不盼着你出人头地,你是天才画家也好,是普通的小孩也好,你永远都是妈妈的骄傲。”

    “Neil,妈妈只是太贪心了。当你瘦的时候,妈妈希望你能再胖一点。当你矮的时候,妈妈就希望你再高一点。当你终于敢与人对视的时候,妈妈就希望你能再交几个朋友。所以当你越来越好,逐渐摆脱儿时的阴影后,妈妈就贪心的希望你能重新开口说话。”

    “Neil,你一直很好,也很棒,只是妈妈太贪得无厌了。”

    黎傲听到了苏蓓蓓的心里话,他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

    他在画架上写到:

    他又偏头,神情柔和地注视着苏蓓蓓,又写到:

    黎傲在纸上画了一个简笔画的太阳,在太阳下面画了一个小人儿,小人儿仰头朝太阳做出拥抱的姿势。黎傲在小孩儿旁边写到:

    苏蓓蓓盯着最后那行字,她眼里噙满泪水。“Neil,妈妈永远不会抛弃你,永远都爱你。”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还有你的爸爸,和你的干爹。”

    黎傲点了点头。

    母子谈了会儿心,这才解开彼此的心结。

    -

    清晨,苏蓓蓓打开门,将黎傲的家庭教师领进屋。

    黎傲与老师在书房里学习,苏蓓蓓在厨房里榨果汁,边忙碌,边在心里构造新的故事。

    忽然,餐桌上的手机响了。

    苏蓓蓓将火龙果汁放在餐桌上,拿起手机,瞧见里黎离的名字。她略有些吃惊。

    这些年,黎离很少与她通话,他多数时间都是直接与黎傲联系。这几年父子见面机会不多,但每周都会视频。

    苏蓓蓓接了电话,去了后院,坐在藤椅上,问黎离:“黎离,你找Neil吗?”

    黎离摇了摇头,说:“找你。”

    苏蓓蓓沉默了下,才说:“哦,我们好久没通话了,都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才好。”

    黎离告诉她:“诺娜博士出差回国了,我决定做手术,手术危险性很高,蓓蓓,我...”

    那头的人沉默了许久,才说:“我想在手术前见见你...见见孩子和你。”

    苏蓓蓓听到他下意识里说的那个‘你’,她知道黎离始终没有放下自己,她曾在街上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她拿出化妆镜来,能看到身后躲着的是黎离。

    这几年,黎离的病情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一年中,总有两三个月需要去瑞士静养。他病情严重的时候,疯疯癫癫的,有时候还想要自残。

    大概是被病痛折磨的受够了,黎离决定做手术。

    诺娜博士是黎离的医生,对他的精神病研究了十多年,她发现了黎离神经系统内的异常,用两年时间为他量身定制一套手术方案。

    若手术成功,黎离会恢复正常。

    若手术失败,黎离轻则失忆偏瘫,重则长睡不起。

    黎离想要在手术前,见一见孩子跟妻子。

    这么多年过去,他始终不承认苏蓓蓓是他的前妻。

    有些病是治不好的。

    比如偏执的爱。

    黎傲送走了家庭教师,他准备去画室画画,苏蓓蓓却叫住了他。“Neil,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去瑞士。”

    黎傲脚步一顿,偏头朝她投去一个茫然的询问眼神。

    “你父亲要做开颅手术,风险很大,他想要见一见我们。”

    黎傲知道那个手术。

    父亲这些年一直在犹豫,如今终于下定决心要做了,心里肯定是不安的吧。

    黎傲点了点头。

    第二天,母子启程去了苏黎世,在诺娜博士的研究院里见到了黎离。十二年过去,黎离也迈过四十岁的大坎了。

    他脸上有了些岁月的痕迹,鬓角白了几根发,因为病情的折磨,身材看着非常的清瘦。

    见到黎傲母子,黎离没有笑,可眸光明显变得神采奕奕起来。黎傲仍没有开口说话,这么多年了,他都忘了该如何发音了。

    手术那天,韩湛跟北战都飞了过来,见到苏蓓蓓母子都在,两兄弟都有些诧异。但诧异之后,又感到庆幸。

    不管黎离的手术是成功还是失败,手术前见到了家人,他应该也是无憾了。

    黎傲许多年没有见过韩湛和北战了,他感到陌生。他一直坐在母亲苏蓓蓓的身边,低着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韩湛见黎傲个子拔高了一大截,都有一米七了,他笑了笑,对苏蓓蓓说:“瓷宝上个月给我们家那三个崽子量了身高,老大一米六六,老二一米七三,老幺一米六二。”

    苏蓓蓓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当面见过韩淼跟韩珺了,与宋瓷每年倒是会见上一面。

    她总听宋瓷说起韩淼和韩珺的事,所以听到这话,苏蓓蓓下意识就问:“淼淼该气坏了吧?”

    身为姐姐,淼淼竟然比妹妹韩珺矮了七公分,她怎么肯服气。

    “是,明明淼淼比珺珺能吃,小时候长得也比珺珺壮,谁能想到,到头来她竟然比妹妹矮了几公分呢。”

    北战看着身旁沉默不语的少年,笑道:“蓓蓓,我记得小时候,淼淼很喜欢你们家Neil,闹着要给他做新娘子。”

    苏蓓蓓说:“是啊,但我家Neil那会儿总嫌弃淼淼长得胖。我去年跟宋宋视频的时候,看到过淼淼,她现在倒是瘦下来了很多。”

    说完,三人都盯着黎傲。

    见黎傲从头到尾都对他们讨论的话题没反应,三个成年人都收起了笑脸。

    这孩子...

    黎离这场手术一直持续了六个小时,好在手术顺利完成,只是人遭了大罪。

    -

    黎离在瑞士休养了三个月,便回了国内。

    回国后,他觉得很寂寞。韩湛跟北战他们都成双成对的,家里孩子也都活泼可爱,就他孤家寡人一个,难免孤独。

    黎离又厚着脸皮给苏蓓蓓打电话,想让黎傲回国陪他一段时间。苏蓓蓓本来是不肯答应的,黎傲小时候出事,就是拜黎离所赐。

    苏蓓蓓担心孩子回到黎离那边,又会生意外。

    可黎傲的心理医生亚尔曼在得知这件事后,却对苏蓓蓓说:“贝儿,我认为给Neil换个生活环境,或许是个大胆的新尝试。”

    苏蓓蓓听到亚尔曼的提议,心里一惊,“亚尔曼?你也认为,让Neil回国会比较好?”

    亚尔曼说:“你与我陪了他这么多年,他始终没有克服最大的难题,说不定回国,能遇到新的契机呢?”

    亚尔曼是心理医师,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心理医师不能全能的,真正能治愈那些有心理疾病的人,从来不是心理医师,而是他们身边的人。

    苏蓓蓓没能让黎傲彻底走出阴影,那就说明她不是能完全救赎黎傲的人。

    换个新的环境,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呢。

    苏蓓蓓被亚尔曼打动,同意让黎傲回国。

    黎傲对回国一事,没有太大的反应,直到听到苏蓓蓓说:“你父亲给你找了一所学校,跟你韩伯伯家里的那对姐妹花在一个学校。你们从小就是朋友,这重逢了,一定也能玩到一块。”

    苏蓓蓓说这话也就是安慰她自己。

    黎傲长这么大,就没有认真交过朋友,他戒备心重,又性格孤僻,他就不是那种能轻易跟人交朋友的人。

    黎傲听到这话,终于垂下眸来,他拿起手机给苏蓓蓓发微信信息:

    苏蓓蓓说:“你是大孩子了,Neil,书本上能学到的知识,都是死的。而与人交际,是一门高深的学问,你必须去学。再则,人必须融入社会才会成长。”

    “让你去学校读书,是我与亚尔曼共同的决定。”

    得知这是亚尔曼的主意,黎傲再不愿意,也得同意。

    黎傲也希望自己能开口说话,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能好起来,只是开口说话对他来说比登天还难。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说话,他甚至都不太记得小时候在那间地下室里发生的事了。

    可对说话这事,他感到恐惧。

    -

    为了黎傲着想,黎离与苏蓓蓓谈了一番,最终获得了苏蓓蓓的准许,将行李搬进了他们曾经的家。

    咖啡店还在开,阿坤从店员升为店长。

    黎离搬回咖啡馆那天,阿坤特别感慨,他坐在咖啡馆跟二楼中间的拐角处抽烟。黎离挨着他坐,阿坤知道黎离动了手术不能抽烟,赶紧灭了手里的烟蒂。

    他感慨道:“想到那时候你们一家三口同进同出的画面,我就觉得感慨。没想到啊,黎先生你竟然还有回到这里的一天。”

    阿坤的语气是讽刺的。

    苏蓓蓓跟黎离离婚那件事,黎离跟他母亲是错的那一方,阿坤自然是维护苏蓓蓓的。

    黎离没生气,他说:“回来了又如何,我回来了,孩子回来了,她也不会回来。”

    阿坤不说话了。

    天黑后,快打烊了,黎傲才拖着行李箱出现在咖啡店的门口。少年在美国长大,身上却没有美国少年张扬热情的气质,他穿一件黑色衬衫,黑色长裤,拉着行李箱站在咖啡馆门口。

    身后车来车往,他静立不动,小小年纪,便有一股禁欲孤寂的气息。

    阿坤一看到少年那张脸,便认出对方的身份。

    黎傲的模样,是结合了黎离与苏蓓蓓的优点长的,桃花眼神似他的母亲,刀削般俊逸的鼻梁骨仿佛是从黎离的脸上抠下来,又按到他脸上去的。

    才十六岁的年纪,便已是一枚大帅哥,长大了,那更是不得了。

    阿坤将门推开,对少年说:“欢迎回家啊,Neil。”

    黎傲盯着阿坤,望着阿坤身后的咖啡馆,他试图在脑海里搜索记忆,找到与这间咖啡馆相关的画面。

    但他什么都记不得了。

    黎傲对阿坤点了点头,这才背着光,走进咖啡馆。

    黎离在楼上等着,请的保姆已经做好了饭。

    饭菜清淡,黎离养病吃不得辛辣的,黎傲则是不喜吃辛辣的。

    吃过饭后,父子俩坐在一块儿玩积木,气氛很沉默。

    黎离看着模样英俊的儿子,想到黎傲小时候堆积木总爱叽叽喳喳的自言自语,如今却是闭口不言,他不免感到眼睛发酸。

    “早些睡吧,明天你就要去学校报道了,我陪你去。”

    黎傲指了指黎离的脑袋。

    黎离笑着说:“没关系,手术都过去三个月了,我只是需要休息,不是不能开车走路。”

    黎傲这才放心。

    -

    韩湛为三个崽子挑选的学校,不是贵族学校,而是宋瓷曾经就读的望东一中。

    校区楼建设有些旧了,墙上长满了爬山虎,但师资力量却是望东城最强的。

    韩湛也没打算将孩子们送出国去深造,把他们送进了望东城一中,是想让他们去参加高考,体验下人间疾苦。

    对未来,三个孩子都有自己的详细计划。

    韩淼对钢琴情有独钟,三岁半的时候就跟着舅公江时风学钢琴,如今已经登上大型舞台表演过许多次了。她准备高三毕业后再报考汉诺威音乐学院。

    韩珺不喜音乐那一套,她更像是一头桀骜不驯的狼,喜欢刺激,喜欢挑战。韩珺是青年少跆拳道冠军,是国际青少年狙击手冠军,还是联盟马赛射击比赛冠军!

    但韩珺不打算参军,也不打算做职业运动员,她的目标是做韩湛最骄傲的继承人,亲手缔造一个新的商业创奇!

    老幺韩诤没有大姐的音乐天赋,也没有二姐的运动天赋跟经商天赋,但他在政治领域特别的敏锐。韩诤五岁那年,拜了总统先生周报国当义父,他以后要走仕途。

    三姐妹的性格也各有不同,老大韩淼撒野惯了,活泼而跳跃。老二韩珺冷若冰霜,动不动就卸人胳膊腿,是个十足的暴力狂。老幺是个笑面虎,城府深不见底,背后整人一套一套的。

    这些年,姐弟三人互相掐过,联合对外过,磕磕碰碰的也长大了。

    十月初。

    国庆假期结束,一群玩疯了的学生回到校园,就像是一群在空中飞的好好的,突然被弹弓打伤了翅膀,被集中关在笼子里的麻雀儿,一个个的都没精打采。

    刚过了国庆节,就开始扳着手指头数元旦节。

    韩淼国庆节去了趟法国,科莱曼老了,前几天在巴黎举办了他的个人最后一场谢幕钢琴会。韩淼作为受邀嘉宾,去科莱曼的演奏会上登台演奏了一场,还登上了国际报社。

    早上,韩家三兄妹坐一辆车抵达学校。老幺去了初中部,老大老二径直走向高二教学楼。韩珺是学神,直接进了205班,韩淼是学渣,进了222班。

    望东城文理科早就不分班了,但还是分优等生跟普通生。05班是优等生待的实验班,22班是一群中等水平的学生。

    韩珺的教室在顶楼,韩淼的教室往地下一楼走。

    韩淼多才多艺,长得漂亮家里又有钱,人还没架子,前些天她在巴黎表演的图片又登上了国际报刊。风云人物一到教室,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但韩淼早就习惯了受人瞩目,她走到倒数第二排坐下,放下书包,从包里翻出巧克力,递给她最宠爱的女班长。“给,甜宝,巧克力,巴黎带回来的。”

    班长林雨甜是个小巧玲珑的萌妹子,身高一米六左右,韩淼最喜欢跟萌妹子做朋友,走在一起显得她最高。

    她就最讨厌跟韩珺一起玩。

    林雨甜接过巧克力,对韩淼说:“淼淼,咱班今天会来一个转校生,听说是从美国来的。”

    韩淼把玩着班长的小辫子,盯着班长后脖子上那颗黑色的小痣,她说:“别慌,除非天王老子来了,你永远都是我的最爱。”话刚说完,韩淼便注意到骚乱的教室里陡然变得一阵寂静。

    嗯?

    韩淼听到班长倒吸冷气的声音,“好帅!”

    韩淼抬起脑袋,目光越过班长的黑脑袋朝教室门口望去。

    教室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名消瘦的少年。

    他穿着款式极简的黑衬衫,衬衫衣摆扎进休闲黑色长裤中,一米七出头的个子还在发育中,但那双腿的比列却堪称逆天。不得了,这人再长两年,那杂志上的极品男模都都得靠边喊大哥。

    少年很清瘦,黑衬衫扣到最上面一颗,看不到锁骨,能看到凸出的喉结。

    下巴幅度圆润,并非时下最受潮流审美的尖下巴。瘦而窄的翘鼻山根很高,那鼻子出现在别人的脸上,你会觉得那是动过刀子,但长在他的脸上,你会觉得动刀子对他来说是种侮辱。

    鼻子好看也就罢了,连眼睛都长得跟画笔画出来一样。那双桃花眼中目光似云似雾,细长的眼尾自然上翘,若认真注视一个人,那个人愿主动为他宽衣解带。若冷漠地瞥一个人,那个人也会毛骨悚然。

    韩淼盯着那人看了半晌,最后低声发出一道惊呼,“我的个爸爸啊,我看到了男神仙!”

    韩淼就没在同龄人里面见到过长得像这么好看的。

    一瞬间,韩淼觉得自己情窦初开了,恋爱了,可以开始给将来的孩子想名字了。

    少年站在教室门口环顾了一圈室内,见到了唯一的一张空桌子,便径直走了过去。

    那桌子被暂时安置在靠后门的最后一排,他放下书包,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就笔挺的坐直,什么都不做。

    一只手从林雨甜面前伸过去,等她回神时,桌上的巧克力已经被韩淼给拿走了。

    林雨甜:“诶淼淼,巧克力不是你给我的吗!”

    韩淼像是没听见,拿着巧克力就去了少年那儿。

    黎傲看到一个身材微胖却长得漂亮的女孩朝自己走过来,他下意识伸手捏紧了书包的带子,有些紧张。

    她是要从后门出去?

    还是...

    “同学,我看你脸色发白,是不是低血糖啊?来,我这里有巴黎带回来的巧克力,吃了包治百命。”韩淼像个老司机,将巧克力丢在黎傲的桌上。

    黎傲盯着巧克力,没说话。

    韩淼弯下腰,盯着少年那对卷翘的睫翼,好奇地问:“少年眼生啊,姓什么?”

    黎傲没有跟同龄人相处的经验,他以为面前的女孩是班长,是来套取他信息的。

    他从包里掏出笔,在一张纸上写到:

    韩淼颇有些诧异,他就是neil?

    漂亮的少年,他不跟我说话。

    韩淼将那个字擦掉,拇指上沾了一些黑墨水,她笑了笑,拍着黎离的肩膀说:“黎明的黎,骄傲的傲,少年好名字。”

    黎傲不说话。

    好名字吗?

    取这名字的时候,父母还很相爱呢。

    韩淼回到自己座位上,迎接上班长林雨甜那鄙夷的眼神。“淼淼,说好的除非天王老子来了,我永远都是你的最爱呢?”

    韩淼朝那少年看了一眼,低声说:“天王老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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