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文 / 草荷女青

    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是个怎样的人，裴公的心里比谁都清楚，哪怕不问小六儿，他也知道事情绝不是于飞所说的那样，但当时他并没有让小六儿下车跟于飞对峙，而是自作主张地选择了让小六儿背了锅，想着于飞也不过是个孩子，难免犯错，也想着那孩子因为这件事以后不会再做类似的错事，甚至为了息事宁人，他当时还赔了双倍的钱给于飞父母，希望他们以后不要再提起这件事，尤其是在小六儿面前。

    那天于飞最后没有跟他们去姜家，他事后找了个机会问了小六儿她跟于飞的“交易”，她一五一十都告诉了他，也证实了他的判断没有错。

    错在于飞，但他并没有教导于飞做人的义务。

    前几天小六儿哭着给他打电话，说她不明白为什么于飞会变成现在这样，其实并不是于飞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模样，而是从小便如此，只是她太傻太天真，一直都没发现而已。

    事实太残忍，他并没有告诉她答案。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尽自己所能，让她看不到或者少看到这个世界的丑陋，可她终归要长大，终归要走进这个社会，终归要体验人世间的酸甜苦辣，人情冷暖。

    很残忍，但这是每个人成长的必经之路。

    尽管他无法阻止她长大，但他还可以在有生之年给她最好的保护，所有想要伤害她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我再说一遍，都出去！”裴公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凌厉的气息从眉心一路到唇边，蔓延至两颊轮廓，整个面部线条都是冰冷的。

    “裴公——”于飞张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无情打断，“滚出去，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你……”

    突如其来的呵斥，令于飞无措又难堪，她想出去，却又觉得自己就这样出去了很没面子，更何况，这里面最应该出去的人不是她，而是他这个外人，怎么说她也是周家的儿媳妇！

    为挽回面子，于飞什么也顾不上了，用力抹了把眼睛，红着眼看着裴公，“你凭什么赶我出去？我是小六儿的大嫂，我是周家的人！”

    “飞飞！”婆婆言兮见状连忙拉住于飞，“小六儿现在需要休息，我们先出去，你现在还怀着孕，千万不能激动。”

    于飞刚才那话就差直接说“你不是周家人要滚的人是你”，言兮知道大儿媳妇这是闯祸了，想赶紧把她带出去，免得一会儿闹起来不好收拾。

    可于飞哪儿能体会到婆婆的良苦用心，情绪激动地一把甩开言兮，哭着冲裴公继续嚷嚷：“你不就是小六儿的师父吗，你神气什么啊，周家人尊敬你只不过是看在小六儿的面子上，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你让我滚？你有什么资格这屋里，最该滚出去的人是你！”

    “是吗？”裴公突然冷冷一笑，转而看向周轩，“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周轩面无表情，没有回应他。

    裴公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抬手轻轻揉了揉言知乐的脑袋，“阿乐，要不要跟师父走？”

    片刻后言知乐慢慢抬起头，一双乌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你真的是师父吗？”

    裴公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你说呢？”

    “可师父怎么变老了？”

    “因为我们阿乐长大了呀。”

    言知乐低头看看自己，又抬头看看裴公，似乎是明白为什么自己第一眼看到面前这个老头儿有些熟悉，可再看却又觉得陌生的原因了，而后她咧开嘴笑了，用力点点头，“那以后换我来照顾师父，天天给师父做好吃的！”

    “好！”

    裴公把身上的外套脱掉递给她，“外面凉，穿上师父的衣服，我们现在回家。”

    “嗯！”

    言知乐把裴公的外套穿在自己身上，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小六儿——”周青阳再次凑近她，试图唤回她的一些关于自己的记忆。

    “没用的。”裴公打断他。

    “什么意思？”

    “阿乐，告诉他们你是谁。”

    言知乐点点头，坐在床沿上，扫了眼周围的人，现在师父在身边，她也就不害怕了，大声说道：“我叫裴乐！”

    除了裴公自己，现今这世上没人知道他多少岁了，就连言知乐，也以为他不过一百岁多一点，但他的真实年龄远不止这点，他活了太久太久了，久得他自己都记不大清自己多少岁了。

    古往今来，人们对长生不老的追求从未停歇。

    但他并不会长生不老，他也是人，是人就会老，他只是比其他人幸运一些，生命走得更慢一些而已，但人生这条路有多长从一出生便定好了，他终究会走到尽头。

    他已满足。

    曾经，他以为自己会在漫长的孤独中过完这一生，直到遇到她。

    他至今都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那天风雪交加，他清晨起床在院子里打坐，后面山上传来清脆的啼哭声，他循声找去，在一棵松树下发现了一个雪白雪白的光溜溜的小娃娃，她就连头发都是银白色的，若不是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着，他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

    周围没有任何人类和鸟兽留下的痕迹，她仿佛是那漫天的雪花幻化而来的。

    那是他们师徒的第一世缘分，他给她取名，裴乐，因为她总是爱哭鼻子，他希望她能快乐。

    “师父，我们走吧。”

    言知乐从床上下来，赤着脚站在裴公面前，抬手放在自己的头顶对着裴公比划了比划，然后笑了，“师父，我是不是又长高了？”

    裴公点点头，“对啊，都快要赶上为师了。”

    “将来一定要比师父还高！”

    “那可不行，女孩子长太高是会嫁不出去的。”

    “谁说的？”言知乐把小脸一板，提高了嗓门，“厉哥哥比师父高好多呢！我只要不超过厉哥哥就行了！”

    说完这些，她似乎是想到什么，往周围扫了一圈，“对了，厉哥哥呢？师父，怎么没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