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文 / 孟宋

    2018年8月8日天气晴

    人生总有些事很残忍,你得流着泪含着血去做完。

    明明他还在，还有呼吸和心跳，还能跟你说话,但你却不得不为他准备后事了。

    无从逃避.

    医院电梯对面的走廊里。

    “我爸妈跟许阿姨在商量,你别操心了。”陈辉拍了拍宋风的肩膀,这两天他爸妈没开店，跟许阿姨在一起准备爷爷的后事。

    宋风看向窗外，目光有些涣散,空荡荡地什么都没有：“麻烦了。”

    “说这些干什么。”陈辉抬起手,本来想一拳砸在他身上，但看着他肩膀上突出的骨头，手在半空中顿住了,缓缓揽住了他的肩膀。

    陈辉还想说什么,奶奶和舒冬从病房出来了，朝他们走过来。

    奶奶这几天累得头发都白了,最终要的是心累,肉眼可见地瘦了很多。

    “我和冬冬出去一趟，给老头子买点东西。”旁边没有空位置了,陈辉站起来让奶奶坐下,奶奶也没有推辞，实在是站不住了。

    “买什么？”宋风扭头，下巴冒出了参差不齐的胡茬。

    “老头子爱干净,我去给他买件衣服，让他干干净净地走……”奶奶叹了声气,说着说着就哽咽了。

    眼睛里的灰暗像是医院走廊尽头的深渊，宋风搂住奶奶佝偻地背，闭着眼揉了揉眉心。

    “不想让他走吧,你说他活着也是受罪……”奶奶眼窝深陷，脸上遍布着皱纹，“等把所有的罪都熬干了，就该走了。”

    陈辉拿纸巾擦掉奶奶脸上的眼泪：“奶奶，你得顾好自己的身体，别让爷爷和风哥担心。”

    “我身体没事……就是苦了你们两个。”奶奶从椅子上站起来，“那我和冬冬先去了。”

    “先回家休息好了再出去。”外面艳阳高照，宋风看了眼奶奶和舒冬。

    “放心吧，你们一会儿记得吃饭。”舒冬视线落在他脸上。

    他们好像真的变成了在一起生活了很久的家人，有时候只需要一个对视，就能把对方所有的心思看懂，所有的担心和愧疚，都在彼此深邃的眼眸里.

    坐公交回到家，奶奶拉住舒冬的手往小区里面走。

    “冬冬，你是个好孩子，就是太傻了……”奶奶的皮肤有点黑，和舒冬握在一起的手对比的鲜明，是岁月无情的痕迹。

    “奶奶，是你们把我看得太好了。”舒冬反握着奶奶的手，想给她点力量。

    舒冬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楚，或许长得还行，但现在漂亮的女孩子太多了，她没读过书，没有文凭，没有好得家庭背景，还有不清不楚的身世，以及古怪的性格……

    也就宋风和爷爷奶奶整天把她当成宝贝。

    “老头子他意识不清了，但奶奶都知道，前段时间你去江城我真怕小风挺不住……”奶奶叹了声气，打开了家门。

    舒冬低下头没说话，又想起了刚回到家的那天早上，他躺在沙发上，在昏暗里沉沦，蒙了一层厚厚的灰。

    “不过冬冬你放心，等这段时间过去了，奶奶就把家里的钱和银行卡全告诉……”

    奶奶话没说完，一头栽在了沙发上。

    “奶奶！”舒冬瞳孔放大，连忙过去抱着她，“奶奶你怎么了？”

    “奶奶，奶奶你说话……”

    “没事……”奶奶皱着眉睁开眼，只感觉眼前一片漆黑，睁开又闭上了，声音微弱，“这两天没睡好……”

    舒冬脸色煞白，吓得心脏都漏跳一拍，看到奶奶睁开眼睛似乎又缓缓跳动，她把声音放得极轻，但带着控制不住的颤音：“那您先回房间睡一会儿，我们下午再出去好不好？”

    “别担心，奶奶睡会儿就好了……”奶奶渐渐缓过神，还安慰得拍了拍舒冬的手。

    “再缓一会儿，我扶您回房间。”舒冬搂着奶奶不敢放手。

    “奶奶真没事，刚刚不知道怎么了就眼前一黑，我自己能站起来。”为了不让舒冬担心，奶奶从沙发上缓缓站起来。

    舒冬在旁边虚扶着她，因为惊吓和紧张额头冒了层虚汗，生怕出一点差错。

    看到奶奶回房间躺到床上，她才出来，本来想关门但犹豫了一下没关。

    舒冬快步走到宋风卧室，抱着被子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奶奶今年七十岁了。

    和爷爷过了一辈子，和他结婚，为他生孩子，最后还要为他买寿衣。

    残忍，真得好残忍。

    她很害怕奶奶再出事，那样宋风会垮掉的.

    下午五六点，天色渐渐暗了，宋风看爷爷睡着了就把窗帘拉上半边，把床头的壁灯打开。

    夕阳西下，病房里弥漫着黄昏的暗淡光线。

    宋风安静地坐在病床前，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将爷爷的脸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是要拿刀刻画在心里。

    爷爷的眉毛很长，都说眉毛长的人会长寿，那为什么……不再等等他？

    他才刚长大，他们家刚开始往好的方向走，老头子就要离开了……

    一切的一切，宋风都还没有准备好。

    他还没有让老头子享受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地方没带他去，甚至没带他过上更好的生活……

    他真的没有准备好。

    然而这个世界，永远都不会等你准备好。

    黄昏的光从半边窗户透进来，陈辉站在病房门外望着宋风朦胧的背影，和病床上暮气沉沉的老人……

    静谧的像是一幅画。

    爷爷皱着眉翻了个身，但身体没有力气连翻身都很难，挣扎间就睁开了眼睛。

    宋风连忙把眼睛里的酸涩忍回去，弯腰帮他翻到朝窗的那一侧：“醒了？”

    身上哪都是疼的，爷爷咬着牙翻了个身，过了好久呼吸才平缓下来，他意识朦胧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天色，轻声呢喃——

    “天怎么还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