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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不平 文 / 娜可露露

    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寻路,其实只是碰运气。

    大阵静谧无声,深沉可怖,身处其中仿佛被无数双无形的眼睛注视着,走到哪里都不安全。只有出去、逃离,方能挣得片刻喘息。但茫茫黑暗几乎没有尽头。

    江白昼不知道这个“土阵”的阵眼是什么东西。

    随着他体内五行之力的耗尽,那股指引他前进的微弱力量变得更弱了,要凝神细品才感受得到分毫。

    他强忍住身虚体弱造成的倦意,跟着它往前走。

    已经走出很久了。

    可能有半个时辰,或是一个时辰,甚至更久。人群中渐渐有了躁动之声,大家辨认不出方向,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到底要往哪儿去?越想心里越没底。

    他们对大阵的感受也差不多如此。

    吴葭的遗言里揭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天灾并非天灾,而是人祸。只要破开“五行天地绝阵”,笼罩在大地上的黑雾即可消散。

    当时他们只觉得“五行天地绝阵”的规模太大,让人难以想象,因此连畏惧都生不出几分,没有实感。

    现在身处五阵之中的一个阵里——只这一个阵,便将他们牢牢困死,如蚂蚁渡不过无边大海,无力之余尽是绝望,淹死的那一刻都看不见它的全貌,更何谈破解?

    思及此,在场几个小人竟然对北骁王生出了敬佩之意。

    ——胆敢逆天行事,布此大阵者,真乃一代枭雄。

    姬世雄自认也是枭雄一个,擅自揣测北骁王千年前的心境,再联想到他最后的抱憾而终,忍不住自作多情地“英雄惜英雄”起来,感叹一声:“可惜我没生在千年前,没机会亲眼一睹北骁王的风采。”

    闻言,龙荧讥笑道:“他有什么风采?”

    姬世雄道:“你少年心性哪里能懂,英雄自当与人争,与天争,大权在握,翻云覆雨,主宰天下沉浮,这是何等的气魄?何等的威武?将来载入史册,必定是史官笔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

    龙荧被他的不要脸折服了:“与人争就是起兵造反,使天下生灵涂炭?与天争就是布下杀阵,酿千年大祸,陷黎民苍生于水火?”

    姬世雄微微一更,但根本不在乎什么黎民什么苍生:“成大事者应不拘小节,流血是难免的。”

    “因为流的不是你的血。”龙荧冷笑一声,“今日我就要‘成大事’,先杀你祭天,为被迫流血的百姓们讨一个公道!”

    言罢匕首出鞘,刀光乍现。

    姬世雄连忙后退,躲到侍卫身后,又拽着侍卫往公孙博的身后躲:“息怒、息怒!”

    公孙博拉住龙荧:“路还没找到,闹起来做什么?”

    龙荧只是做做样子,威吓一番罢了。没有他的支撑江白昼连站都站不稳,他哪能松得开手?

    若是真动起手来,他与姬世雄单打独斗,胜负没有悬念。但焦恨和宋天庆带着他们的侍卫与兄弟,必然都站在姬世雄那边,人多势众,胜负就难说了。

    龙荧不怕一打多,但不敢拿江白昼的安危来冒险。

    他单手收起匕首,插在腰间,瞥了公孙博一眼。心想,这老头刚才还责怪姬世雄和焦恨弃他不顾,对二人冷言相向,这会儿突然又帮姬世雄说好话,他心里打什么算盘,全写在脸上了。明显是也赞同焦恨和姬世雄的提议,对无尽海打起了主意。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一路,公孙博不停地和江白昼套近乎,试图打探他家乡的事。

    先是问他父亲哪年离世,离世前过得可好,又问他父母感情如何,母亲身体康健与否。这些事没什么可避讳的,江白昼一一答过,但没讲公孙殊的死因,只含糊带过,说他因病去世。

    而在听见他说母亲也去世了的时候,公孙博有点吃惊,忽然说:“或许你不知道,我见过你母亲。”

    “是吗?”

    “嗯,她是一个很……”公孙博似乎想不出如何描述,说到一半放弃了寻找修辞,“总之,我一看就知道她不是这里的人,她像传说里的神仙精怪,女妖之类,比凡间女子夺目,把你爹迷得茶不思饭不想。当时我想,这样的女子怎能娶进门?她根本也不想嫁进门,直接把你爹带走了。”

    “……”

    “他们私奔,其实我早有预感。因此暗暗派人盯着,我得知他们渡海而去,我的人却在半路跟丢了。”事已至此,没有再隐瞒的必要,公孙博说得直接,“后来,我每年都派遣船队去海上寻人,可惜损失大量人手依旧无果。二十多年啊,连个影子都找不到。”

    公孙博这一番话倒是真心实意,没有一句作假。但他和江白昼名为祖孙,实际上从未在一起生活过一天,对彼此了解有限,各自看重的东西也不一样,甚至有冲突。

    在公孙博看来,江白昼是公孙氏的后代,生得如此不凡,相当合他心意,自然应该站在他这边,肩负起公孙一族的责任与荣耀,这其中免不了寄托几分希望他“子偿父债”的期许。

    公孙博甚至觉得,江白昼恰好出现在他为选择继承人而发愁的艰难时期,正是上苍垂爱,公孙氏家运不绝。

    将来若是破不了天灾大阵,上城区所有人不得不迁移到无尽海去,有江白昼的帮衬,公孙氏也比另外几家更占优势,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大族。

    他心下宽慰,忍不住道:“白昼,爷爷这么多年不放弃海上寻人,除了寻找你爹,也是想为全族人寻一条生路。我知道你心系家乡,不愿意将世外桃源的秘密告知我们,但你家乡的乡亲父老是人命,我们在场诸位的乡亲父老也是人命啊。如今地脉已衰竭,埋星邑大概没有几年好活了,大家怎么办,坐以待毙吗?”

    江白昼愣了一下,龙荧察觉到扶着自己的那只手微微一紧,生怕他涉世未深,信了这老头的鬼话,抢先说道:“公孙前辈,你满口的仁义道德、人命关天,也掩盖不了自私自利的本相。你们世家贵族是人命,下城区百姓就不是人命了吗?你何曾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对啊!”胡冲山竟然插话,“我们就不算人命了吗?你们怎能一走了之?!”

    公孙博恼怒道:“我走我的,与别人何干?你们想渡海逃难也没人拦着,各走各的,各凭本事吧!反正我救不了所有人,也没害人!我公孙氏自顾无暇,问心无愧!”

    “各凭本事?问心无愧?真是天大的笑话。”龙荧顾不得他是江白昼的祖父,说话毫不留情面,“公孙氏的船队靠什么来养?钱财从何而来?几百年压榨民脂民膏,骑在百姓头上吸血,养活一个作威作福的大家族,若有供你们出海的巨船,也是百姓的骨头和血肉垒成的,你哪来的资格说‘问心无愧’?不怕天打雷劈,报应不爽?更何况,无尽海是别人的家园,你若贸然闯入,掠夺成自己的地盘,也能算得上‘问心无愧’?——你根本没有心,当然不会生愧!”

    “……”

    公孙博一贯为人敬仰,何曾被一个小辈指着鼻子骂过?简直怒不可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偏偏龙荧的每句话都踩在他的痛脚上,反驳不来,姬世雄等人听了也略感尴尬。

    但尴尬不过片刻,他们都觉得龙荧太年轻了,年轻人头脑简单,最爱打抱不平,但天下有山有海,有河有谷,万物生来高矮不一,不平即是天道,如何强求?

    公孙博嗤笑一声:“阁下何必说我,你不也满口的仁义道德,实则是在为自己的立场而争辩?你生在下城区,自然为下城区说话,若是生在上城区,又怎会低头往下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高处的路不见得好走,我们有我们的为难,面对如此局势,也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呵,好一个顺势而为。”龙荧冷冷地道,“我的老师就是一个逆天下大势而上的人,他生于富贵之家,见多识广,却愿意低头往下看,一生为世间不平而奔走。你们这些自私小人,哪里会理解?”

    “你!”公孙博抬手指着龙荧,“你给我放尊重些!——白昼!”

    龙荧看他好笑,这是争辩不过就要搬救兵了。可惜江白昼的神色冰冷如水,通过他的一番话,也算是看清了他的真面目,心中难掩失望。

    江白昼之所以没有出言反驳,是因为公孙博有一句话算是误打误撞,说中了他心中的忧虑之处。

    ——公孙博说想去无尽海寻找生路。

    在场这些人,其实没有将吴葭的遗书参悟透彻,他们不懂渡灵石是什么,但江白昼懂。

    渡灵石镶嵌在“五行天地绝阵”的关窍上,是吸收地脉之力的关键。换而言之,若没有渡灵石的帮助,吴葭的大阵根本碰不到地脉,不能成阵。

    而成阵之后,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地脉之力本该转移到北骁王身上,助他长生不老——且不说长生不老是否为虚妄,总之,按照吴葭的计划,这股力量应该归北骁王所有,但实际上并没有。

    北骁王暴毙了,地脉却已衰竭。

    那么亘古以来,深藏在大地深处近乎于无穷的力量,为何消失不见了?

    即便有人胆大包天,想和北骁王一样独吞,可有谁能担得起它的全部重量?

    人不能,山川湖海未必不能。

    渡灵石……

    无尽海。

    江白昼无法再自欺欺人,认为无尽海与这一切毫无关联。

    若真的无关联,他的母亲不会为遮掩秘密而弑夫殉情。

    若真的无关联,吴坤不会将天机赠予“远来客”。

    若真的无关联,他的五行之力不会离开无尽海禁地的滋养就不稳定,那种力量仿佛不属于他,只是暂做寄存,借他一用。

    但这种关联大约也不是主动而为,应该与吴阔当年的隐情有关。

    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无尽海都接收了地脉之力,既然如此,怎能见死不救?

    但眼前这几个人,显然不是为了解决问题而想渡无尽海,江白昼忍下没说,只默默抓紧龙荧的手,摆出一个冷脸,对他祖父道:“马上找到阵眼了,莫进行无用的争吵,先过去看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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