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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文 / priest

    临走,宣玑最后尽忠职守地替肖征扫了一遍楼——说来也怪,这几天宣玑明明吃不好睡不着,连老肖都说他的状态像个旧社会的大烟鬼。可他的感官却越来越敏锐,神识范围指数倍增长,从东川回来至今,已经扩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坐在自己办公室里,他能扫过全楼。

    他神识过处,个别敏感的特能人虽然不明所以,却下意识地放低了自己说话的声音,大厅的金龙一动不动地伏在石柱上,低了头,隔壁善后科里挂满的绿萝不由自主的卷了叶。

    检查了一圈,确认总部的抓捕工作已经告一段落,老肖他们彻底控制住了局面,开始有条不紊的审讯和调查了,宣玑感觉没自己什么事了,准备早退,这就去机场。弄清楚那社会不安定因素的动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宣玑发现自己从跟盛灵渊挥手告别开始,就一直被那种跟本命剑的“分离焦虑”纠缠,即使白天能找点别的事转移注意力,梦里还总要变本加厉地焦虑回来——梦里他虽然一会是个隐形人,一会是把剑,统一都像个复读机,不停地念叨陛下……还是小名“灵渊”。

    这事不解决,宣玑感觉自己以后就算有编制了也找不着对象!

    早退没班车,罗翠翠不肯放过拍领导马屁的机会,自告奋勇地要开车送他回市区,顺便自己也提前下班。宣玑一来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去哪,二来看老罗那窝窝囊囊的样和二手小破车,也不好意思让他费油钱,就推说“不顺路”,只让罗翠翠把他放在山下公交站。

    俩人按照虚伪社畜的社交原则,你来我往地推拒了一会,最终罗翠翠考虑到跟宣主任家住一南一北,赶上晚高峰堵车油钱得上百,让了三招,没“客气”过宣主任,把宣玑放在了公交站。

    省了钱,“讲究”却万万不能省了,罗翠翠一直陪他等到车来,周周到到地把他送上车,这才自己开车回家。

    从西山到机场,开车得俩小时,宣玑本想开盘游戏打发时间,手指却背叛了他的意志,又重新把老王发给他的那段视频打开了。看了七八遍,他回过味来,挫败地把手机拍到了自己脸上。

    他这是什么毛病?花痴晚期?

    就在他独自崩溃的时候,忽然,他的神识被什么东西触动了。

    嗯?

    宣玑抬头张望,西边……总部方向?

    然而此时,他已经离开了异控局总部大楼所在的西山保护区,郊区道路顺畅,公交车开得跟火箭一样,这么一会功夫,至少已经跑出了六七公里。

    宣玑皱了皱眉,扑棱了一下脑袋,感觉自己可能是连日睡不好,除了幻觉——这么远了,他的神识要是再能感觉到异控局的动静,怕不是已经变成人形基站了。

    那敢情好,以后都不用交流量费了。

    不过为防万一,他还是给肖征打了个电话。

    肖征电话占线。

    肖主任整个人都在占线,总局大楼里正一片兵荒马乱——方才电力系统突然故障,第一备用系统失灵,整个大楼断电近一分钟,第二备用系统才紧急启动,然后惊天动地的警报声炸了起来。

    “哪来的警报?”

    “地下六十层!禁制被触动了!”

    肖征刚抓了一圈人,还在应激状态,当即一惊,脑子里瞬间滚过了七八十个阴谋论——地下六十层封的不少东西都是极端危险物品,跑出一根毛都是灾难,匆忙点了一队外勤精英保护黄局,他亲自带人下了楼。

    “a区防护盾完整——”

    “b区暂无异状。”

    “c区禁光,红外网……糟了,刚刚断电之后,红外网正在重置。”

    地下六十层严阵以待,气氛紧张得仿佛黑死病隔离区,肖征赶到以后,第一反应是去查看那只变异的镜花水月蝶,见蝴蝶还安安稳稳地在玻璃罩里玩变脸,短暂地松了口气:“供电怎么会断?这帮废物后勤到底在干什么?”

    这时,听见有人在广播里说:“锁定禁制破损出口,锁定禁制破损出口……”

    “在w区14间,重复一遍,w区14间,请求各部门支援!”

    “w区?”有个外勤一边往那边赶,一边纳闷地嘀咕,“w区不是收废品的地方吗?”

    地下六十层的“w区”存放的是处理过、但经评估还有一定风险的物品,肖征大步走进w区的管理室,扒拉开大气也不敢出的管理员,以他的眼力,一眼就看出了不对——这防护盾明显不是刚破的,不少地方已经连一点能量残留都感觉不到了。

    肖征冰冷的目光立刻落在管理员身上:“怎么回事?防护盾多久没检修过了?”

    管理员弓肩缩脖,试图用下巴戳进胸口自尽,结结巴巴地说:“w区的危险物都是处理过的,所以……”

    “所以你就能放松了?”肖征蓦地抬高了声调,“我问你多久没检修过了!检修记录调出来。”

    “肖主任,您看。”一个外勤已经调出了w区防护盾的检修报告,“防护盾上一次检修距现在已经快三年了。”

    肖征:“……”

    外勤草菅人命,后勤玩忽职守,老局长这是留下了个什么烂摊子?

    眼看肖主任这座火山要当场爆一脸,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哎呦喂,新鲜,w区还能被盗?我有日子没回总部了,怎么,现在帝都新风尚变成偷废品啦?”

    “王泽,”肖征额角的青筋跳了几下,“你在这裹什么乱,不帮忙就滚远点。”

    王泽在门口探了个小头:“有话好好说,肖主任——查出丢什么了吗?”

    “稍等,正在排查。”一个正在排查现场的外勤回答。

    王泽就转着眼珠,溜达进来,一抬胳膊搂住了战战兢兢的管理员脖子,劝道:“w区本来就是废品收购站,估计是小偷走错了,真丢什么东西也不会造成严重后果,天干物燥,小心肝火……”

    “我找到了!”一个外勤忽然插话,手电光打过去,只见w区里存放着一个又一个棺材似的小盒,统一刷了白漆,上面阴刻着封印,密密麻麻地存着好几排,出声的外勤用手电指着一处角落,那突兀地少了一盒,像缺了颗牙。

    肖征和王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下一刻,俩人表情同时变了。

    “报告,遗失物品为断刀知春的残片。”

    燕秋山在俞阳的宾馆里惊醒,睁眼的瞬间,他的瞳孔就像是一对被绝望浸透的石头。盯着惨白的天花板好一会,陷在噩梦里的神魂才算归了位。

    他仰在枕头上,吐出一口浊气,伸手摸了摸胸口的金属碎片。

    碎片沾染了他的体温,暖烘烘的。

    知春是上古刀灵,即使是被销毁的刀身,也要禁闭在地下六十层严加看守,生前死后都不得自由。

    这半寸长的小碎片……是他仅剩的了。

    此时临近傍晚,商业区开始喧闹起来,不知哪里传来吹埙的声音,穿透力很强,好像一直萦绕在他耳边。燕秋山凝神听了一会,觉得那埙声乍一听悠扬舒缓,入了耳,却又说不出的寂寥零落,像孑然一身的旅人独坐于无垠天地间,火星垂目于十三州府【注】,茫茫然不知来归处。

    好烦,难怪吹得他一团乱梦。

    燕秋山翻身起来,从外衣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隔音符咒,看了看没失效,就顺手贴在了窗户上,屏蔽了埙声。

    洗了把脸,他无意中往镜子里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眼底发青,白眼球上挂满了血丝,胡子也很久没好好刮过了,瞎长,野草似的里出外进,他感觉镜子里这位像个亡命天涯的通缉犯,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于是从兜里摸出一把多功能刀,贴着脸刮。

    这时,门响了,门口传来瞎子的声音:“年先生,晚饭准备好了。”

    燕秋山正走神,一不小心,在下巴上留下一道小口。

    他下意识地脱口说:“没事。”

    说完,燕秋山愣了愣。

    方才梦里一闪而过的情景忽然清晰起来——

    他本来是个生活没什么规律的人,以前带风神,总是被紧急任务叫醒,拿凉水劈头盖脸地一浇,随便套件衣服就跑。

    这么多年,在外面保持人模狗样的形象,都是知春打理的。知春会每天把他要穿的衣服面朝上叠好,放在床头,这样就算他闭着眼乱套也不至于穿反,有时还会趁他睡着给他刮胡子。

    一开始也笨手笨脚的,那时候还不流行用电动剃须刀,知春有时候盯着他的睡脸走神,燕秋山睡觉又不老实,一不小心就会刮破他的下巴。然后知春就会自责得一天都跟自己过不去。燕秋山习惯以后,只要半睡半醒间下巴一疼,他就会随口说一句“没事”。

    门口的瞎子疑惑地问:“什么没事?”

    “没什么。”燕秋山眼神冷下来,随手泼了点水,抹去血迹,“就来。”

    “船准备好了,明儿一早就走,”一起下楼的时候,瞎子小声对燕秋山说,“成不成都靠您了……”

    一道阳光扫过来,燕秋山贴在窗户上的隔音符咒上忽然无风自动地发起抖来,他的房间在四楼,窗外半空中浮起一团黑雾,在窗户上映出个隐约的人影,那人一伸手,屋里飞出几道不易察觉的黑气,细线似的绕开窗户上的符咒,飞回他手心。

    黑雾和人影一同散了,两分钟以后,俞阳的“新晋网红”——盛灵渊悄无声息地从燕秋山他们所在的宾馆后门走出去,置身于椰风中,准备溜达回咖啡厅,“营业”抵房费。

    原来这个有高山人血统的“年先生”,就是异控局里传说的燕秋山。

    盛灵渊方才把巫人咒“溯洄”吹进了《催梦曲》里,年先生的记忆就成了一本在他眼前打开的书——不过这本“书”可谓三纸无驴,燕秋山梦里正事没多少,看得陛下颇为暴躁。

    不耐烦地,盛灵渊冷酷地咀嚼起方才窥见的梦。

    燕秋山生于一个所谓“特能世家”,祖上应该是有高山人和几种妖族混杂的血统,已经两代没出过特能人了,过着普通人的日子。唯独这个燕秋山不知是返祖还是怎样,天赋异禀,盛灵渊估计了一下,感觉他的天资接近最初几代清平司半妖了。只是还年轻,要是能踏踏实实地磨练个一两百年,说不定能成气候。

    可惜,此人诞妄多情,道心已毁,这辈子是没什么出息了。

    知春是燕家祖传的古刀,因为传承断过几次,刀的来历已经没人知道了,刀灵一直沉睡,被燕家人当个古董供在玻璃柜里。燕秋山两岁的时候生了场大病,特能爆发式觉醒,把家里所有金属制品都给融成了先锋艺术品,惊醒了古刀里沉睡了数千年的灵,认了他。

    知春刀身历史悠久,刀灵是全盛状态,却不知为什么,仿佛从没入过世的样子。一开始他懵懵懂懂的,单纯如纸,话都不会说,智力水平正好跟牙牙学语的小主人齐步走,谁也甭嫌谁傻。

    一人一刀相依相伴,从两小无猜长到各生涟漪,若离若即再到情难自禁……盛灵渊对男欢女爱那点狗屁倒灶的破事没意见,但燕秋山足足半个时辰的梦里,颠来倒去全是这些玩意,把造梦人看得无聊至极,几乎想把他锤醒过来重新睡。

    倒是他梦里那把叫“知春”的刀有点意思。

    高山人最后一个拿得出手的炼器大师“天耳”,就是那个葬在俞阳海里的高山王养子,曾经在盛灵渊手里当过人质,高山王赐其王姓“微”,名“云”。

    微云死后,鲛血和鲛脂越来越难得,炼器之术也逐渐衰微,后来盛灵渊诛灭高山王族,更是一把火烧光了炼器之术的三千典籍,到他二十年后退位,这门技术已经失传了。

    “知春”这样漂亮的刀灵,应该是那个时代之前的刀。

    那可真有年头了。

    三千多年,至今器身无损,刀灵与真人殊无二致——赤渊里那堆器灵,别看都残成了那样,能存活这么多年仍有神智,当年肯定也都是百里挑一的上品——以这把“知春”的状态,绝对称得上是“绝代神兵”。

    可为什么他从来没听说过?

    到底是哪个大师的作品?

    晚风一吹,分明不冷,盛灵渊却隐隐开始头疼。他有点想不起来这偏头痛是什么时候落下的毛病了,真如附骨之疽一样,生带来、死带走,没完没了。而且自从他跑了一趟赤渊,一无所获不说,这几天头疼发作得更频繁了。

    他不由得越走越快,忽然,“喀嚓”一声,盛灵渊脚步略顿了顿,一低头,发现脚下石板居然被他踩裂了条缝。

    “溯洄”确实会对咒主人有些影响,但那燕秋山不过是个修行了没有二三十年的凡人,神识在盛灵渊看来,比蚂蚁强不到哪去,根本不可能影响他;再说陛下无心无情,是个天然的反社会,早就七情断绝了,人间那点悲欢离合,他得强打精神才不至于看得昏昏欲睡,哪会有半点触动?

    到底是什么让他突然心浮气躁到这种地步?燕秋山身上那点稀薄的高山人血统吗?

    盛灵渊回头看了一眼南海的方向,闻到了海水特有的腥味,强行按捺住心头翻涌的杀意。

    俞阳……古称高岭,这还真是他最不想来的几个地方之一。

    俞阳可能也要变成宣玑的黑名单之一了,他混在一个旅行团中间,正在冥思苦想,到底应该怎么跟一米以外惊讶地看着他的谷月汐打招呼。

    二队长,这么巧?

    刚出差回来,你也趁周末去南方避寒流啊?

    可不是么,都是为了省钱才连夜坐红眼航班。

    左思右想,怎么都是尴尬,宣玑只好认命,他像牙周炎犯了似的,强挤出一个笑容,干巴巴地朝谷月汐挥了挥手。

    妈的,早知道还不如自己飞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注:化用自《歌或哭》“你说你孤独,就像很久以前,火星照耀十三州府”——by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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