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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文 / priest

    宣玑小心地搓了搓手指,搓出了一簇近乎纯白的小火苗,那火居然能在海水里烧,火光被海水来回折射,柔和地扩散出去,照亮了这海底的“棺材”。

    盛灵渊周身的黑雾不要钱似的,持续地往外散,维持着低温。海水不断地冲刷着冰的外层,融化的部分很快又被黑雾补上,残留的一截墓道正好能将冰块卡住,以免他浮到水面上去。他在冰块中间留了个跟棺材容量差不多的气泡,无声无息地睡着……晕着——宣玑觉得棺材内壁好像涂抹了什么东西,又凑近了些,他悚然发现,那是一大片血迹。

    盛灵渊的长发罕见地凌乱,强悍的天魔身早把伤口修复了,只有额角干涸的血迹暗示了棺材里的血是哪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憋气下潜太久了,有那么一瞬间,宣玑觉得自己的气管都被掐住了,想也不想地,白色的火焰顺着他的双手浮上冰块,试图缓缓融化外层冰层——他要把这冰块从墓道里拆下来。

    火一放出去,宣玑猛地回过神来,知道坏了,冲动了。

    像盛灵渊这种高手,晕过去的时候肯定是有自我保护机制的,别的倒还算了,赤渊和守火人百分之百相克,他上来就用自己的火融化黑雾冻出来的冰层,那就相当于是在人家神智全无的时候,在对方耳边放一段高分贝火警,把“天敌来了”大嚎特嚎好几遍——不把人弄出应激反应来都奇怪了。

    宣玑以最快的速度缩回手,弓起后背,做好被魔气反噬的准备,同时心里飞快闪念,盘算好了硬挨一顿毒打,找机会先溜,先尽可能保住他憋的那口珍贵的气。

    脑壳里但凡还有一粒花生米的雷火系,都不在水底下跟人单打独斗。

    然而就在他紧张得头发丝都蜷起来的时候,预想中的“毒打”却没来。

    宣玑惊疑不定,等了半天,又胆战心惊地搓出一簇豆大的小火苗,鬼鬼祟祟地探头查看。然后他惊讶地发现,那些狰狞的魔气非但没有攻击的意思,反而温顺地缩回了主人的身体,停止制冷了。

    周围属于热带的海水从冰层表面滑过,冰块飞快地融化着,原本卡在墓道里的冰块很快摇摇欲坠地脱离下来,卷着里面的人往上浮去。

    宣玑水性不佳,连忙施展他独家混合狗刨泳姿追过去,脱手好几次,好不容易抓住了浮冰,巨大的棺材状浮冰已经融化得双手能抱过来了,宣玑没控制住手劲,“喀嚓”一声,直接把薄薄的冰层攥裂了。

    不好!

    这老魔头简直是作死专业八级选手,头疼就头疼,一块板砖能解决的事,非得自己演一出海底两万里!

    电光石火间,宣玑来不及管那些散在海水里的血沾了自己一身,他搜肠刮肚,硬是从脑子里搜出了一句极偏门的鲛人语,他趁冰层里气泡没散,飞快地把头塞进去,利用种族优势,用火箭般的语速说了出来,然后捏住盛灵渊的鼻子,栖身堵住了他的嘴。

    两人脚下的海水喷泉似的涌起,下一刻,巨大的加速度把他们往上托去。

    宣玑展开翅膀,将盛灵渊卷在怀里,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支箭,脑壳就是箭尖,一往无前地豁开了海水。但凡他天灵盖是肉体凡胎,早就裂成渣了。饶是他一身朱雀骨,一时还是睁不开眼,耳朵里被巨大的水声充斥,露在外面的皮都给海水冲麻了,全身的感官都短暂地失了效,只剩下舌尖……

    宣玑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自己不该多想,然而越这样,越忍不住想。

    盛灵渊不知道把自己冻在海底多久了,嘴唇冰凉,像块寒冷的石头,唯独很里面的地方还有一点余温,因太过稀薄,显得弥足珍贵起来,勾着宣玑不由自主地探寻。宣玑不由得收紧双手,恍惚间有种错觉,好像几千年的夙愿得偿,哪怕死在当下,也该了无遗恨。

    那一息似乎有无限长,又似乎只有一秒,下一刻,凶猛咆哮着的海水猛地把两个人喷上了天,宣玑湿淋淋的翅膀倏地展开,狼狈地快扇了几下稳住身形。

    海上的雷云不知什么时候散了,久违的星月光奢侈地洒落下来,喷起的水珠和浪花星星点点,晃得宣玑一时睁不开眼,不由自主地往后一仰……就像被启正五年与六年子夜之交那疯狂的剑灵附了身。

    他一时失聪,只听得见自己胸口行军鼓似的急促巨响。

    宣玑抿了抿嘴唇,感觉自己的心缓缓地、放弃反抗似地,沉到了无限海底。

    他仍没弄明白自己的来龙去脉,但那一瞬间,听见了自己动了心的声音。

    盛灵渊像一把烈性毒品,他心知肚明,一直小心谨慎地提防,到底还是误食了一口。

    “这他妈的,”宣玑悲愤地抱着这个有毒有害物往岸边飞去,心说,“什么操蛋事!”

    宣玑前些天住院,不过鉴于特医院没检查出来他有什么大毛病,分局的同事还是在宾馆给他留了个标间。一路飞过来,身上的海水已经被夜风吹干了,虽然以前也帮陛下洗过头发,但现在鉴于他那点非分之想,再帮陛下洗洗涮涮就不是友情道义向了,有占人便宜之嫌。

    反正魔头没有感冒之忧,宣玑就随便找了条毯子,卷尸体似的把盛灵渊囫囵一卷放床上,眼不见心不烦地挡住了那张脸,长出了口大气。

    他驴拉磨似的在屋里转了几圈,又把自己的行李箱从柜子里拖出来翻,让自己手头有点事,好将心神不宁的躁动冲散一些。

    这回换洗衣服倒是带够了……宣玑这么寻思着,拎起自己身上的白t恤擦了把脸,打算一会去洗涮洗涮自己,这时,宣玑忽然注意到自己衣服上沾了血。

    宣玑一愣,想起自己当时一把攥碎了盛灵渊的“棺材”,情况紧急,来不及多想,棺材里那一大滩血糊了他一身……也就是说,他现在和盛灵渊连上了“蓝牙”。

    宣玑手里拎着一件准备拿去换的衬衣,半蹲在地上,脚下还摊着打开的行李箱,整个人都僵住了,好半晌,他才梗起脖子,偷看那被他卷得只有一团长发露在外面的人,心里叫了声侥幸。

    幸亏发现得早,要不然万一老魔头过会儿醒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宣玑一身冷汗,顾不上讲究个人卫生了,连忙将杂物往旁边一推,给自己刨出块地方来,盘膝席地而坐,用他新学的入定查看自己的识海。摒除外物和杂念后,他强逼自己静下心来,果然发现自己识海里多了位不速之客。

    宣玑提心吊胆地观察了一会,略微放下心来——海水流速很快,他沾的血不多,那一点联系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用不了多久应该就断开了。老魔头不是嫌他“不用功”么,他可以权当给自己加一节入定课,万一这期间盛灵渊醒了,他既然学会了入定,也来得及随时封锁自己的意识。

    他在自己识海里舒展筋骨,等着“蓝牙”过期,时常暗搓搓地往那“不速之客”身上瞄一眼,瞄着瞄着,宣玑感觉出了不对劲。

    那位“不速之客”一点声息也没有。

    从海里到现在,盛灵渊没有意识,没有知觉,也没有梦……仿佛已经死了。

    宣玑谨慎地收敛自己的心绪,靠近盛灵渊的意识,轻轻地往里沉了一下,只这么浅尝辄止地一探,他就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无止境的深渊,里面仿佛是洪荒之初的混沌世界,没有光……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

    无止境的黑暗对人的心志是巨大考验,宣玑吃了一惊,迅速退了出来。

    就连燕秋山那样的重伤病员,意识活动也不是空无一物的。

    什么人昏睡的时候会连梦也没有?

    宣玑犹豫了片刻,又凑了过去,利用两人连着的共感,他努力想象了一个春天的花园,试图给盛灵渊编一个梦……倒也不为什么,只是心一动就容易软,他想起那冰层上大片的血迹,想让那个人睡好一点。

    可人家显然不领情,还不等宣玑把蔷薇花架支好,一回头,却发现他刚摆好的假山和池塘都不见了,手头沾着露水的花没来得及开,就被盛灵渊识海里的黑暗不耐烦地一口吞噬。

    什么情况?不喜欢?

    可能设计太西化了,老古董接受不了。

    那……度陵宫呢?

    宣玑回忆了一下度陵宫的样子。一想起度陵宫,他脑子里就出现那除夕夜里,寂寞宫灯下的雪。

    然而这一次,梦境被吞噬得更快了,度陵宫的雕梁玉栋才一闪,立刻就湮灭在虚无里,就像是那人连一眼都不愿意多看。

    宣玑皱了皱眉,思量片刻,他试着捏了个东川——古代的那个。

    东川的巫人族旧址,宣玑在溯洄和天魔剑灵的梦里见过,都是通过盛灵渊的眼睛,不知道真不真实,盛灵渊眼里有好多层滤镜。

    圆滚滚的树林和木屋渐次出现,滤镜下的东川成型,这次,盛灵渊识海里沼泽似的黑暗停顿了片刻。

    他还是喜欢东川啊……

    宣玑叹了口气,但他这念头才刚闪过,这幅精致的田园山水图就骤然崩了,碎琉璃似的炸成无数片,同时,盛灵渊意识深处卷起暴虐的狂风,刀子似的,直接把宣玑卷了出去,甚至冲撞了他的识海,两人之间的共感一下断了,宣玑蓦地睁开眼,盛灵渊落在身侧的手抽动了一下。

    盛灵渊一抬手摸了一把陌生的床褥,跟宾馆雪白的吊顶打了个照面。他印堂沉沉,脸上挂着明显的戾气,一把掀开身上的毯子坐了起来,抬眼就看见了地毯上那只不知参什么禅的小妖。

    小妖和他目光一碰,先是屁滚尿流地避开,随后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强行把乱滚的目光收回来,梗着脖子跟自己对视,看眼神都知道他翅膀上肯定奓着毛。

    盛灵渊没有跟他大眼瞪小眼的兴致,打眼一扫周遭,就知道准是那小妖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搅他一场难得的好觉。好在头疼过去了,陛下神智也回来了,懒得发作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只是疲惫捏了捏眉心:“审完了?”

    “没……咳,没有,”宣玑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银翳在这个组织里时间很长,溯洄时间长了容易给犯人造成精神伤害,不过反正精神防线已经破了,我们明天一早就用专机押回他总部。这回一整支风神队伍都在,我们把那瞎子从里到外扫描了一遍,加了十多道防护,东川黑市那种杀人灭口的情况肯定不会出现了。”

    盛灵渊以指为梳,将乱作一团的长发捋了捋,没理他。知道这异控局远不如当年的清平司得力,盛灵渊压根没指望他们,银翳一出水,他就点了一缕魔气扎进了瞎子的心脉,不管是有人劫囚还是灭口,他都能第一时间知道,哪怕那银翳被人腰斩,他不准许,也别想死个一了百了。

    “陛下,”这时,宣玑带着几分难以言表的紧张问,“您……您跟我们回永安吗?”

    一簇黑雾凝成实体,束住了头发,盛灵渊抬头掀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问:“怎么,不欢迎?”

    宣玑几乎有种被他调戏了的错觉,一阵口干舌燥,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不是……我没别的意思……”

    盛灵渊一步一步地走向他,慢条斯理地朝他低下头:“‘没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宣玑喉咙动了动,哑巴了。

    他蓦然发现,老魔头仿佛是个看遍了真情假意的情场高手,一个眼神,就能轻易把他那点隐秘的心事看透,捏在手心里随便玩弄。而他自己白白在红尘蹉跎十年,除了吃喝玩乐,什么有用的见识也没长,简直是毫无还手之力。

    下一刻,盛灵渊两根手指捏起他的下巴,逼着他抬起头:“既然你那么着急,连夜把我从海里挖出来,一宿都等不得,我也不便辜负你上进的心。”

    宣玑:“……”

    等一下,这个情况在往哪个方向发展?

    “离破晓还有两三个时辰,够教你一段‘凝神诀’了,省得你一天到晚连点皮相也参不透。”盛灵渊脸上笑容落下,冷冷地说,然后丝毫不见外地从宣玑行李箱里抽走了条长裤,又顺手拎去了他手里的衬衫,“我去洗漱一下,拿你两件衣服,便当束脩吧。”

    盛灵渊手里拎着宣玑的衣服,发现这货的随身衣物几乎都是浅色,打理得干净整洁,触手温软,此人一天到晚活得像个臭讲究的小白脸,也不知道在这上面浪费了多少工夫,让人看了就来气,难怪心性脆到这种地步——陛下认为他那个满地找眼的窘迫样子纯属为魔相所惑,那就是不学无术的铁证,该大巴掌削一顿。

    宣玑:“……”

    狗屁的情场高手!居然污蔑他好色!

    他要是好色,自己照照镜子自恋不好吗?不方便节能吗?扯淡!

    难怪老魔头坐拥千里江山,三宫六院皆空,连一套老婆孩子都没混上,这就是骨灰级的注孤生选手!

    就这样,宣玑都没来得及细品“盛灵渊穿了他的衣服”这件事,怒气冲冲地,他被拖进了一对一的豪华补习班。

    所谓“凝神决”,是过去磨练心志不坚定的年轻子弟用的,练的是“六欲过眼、岿然不动”之心,宣玑被他按在幻境里,被逼着用神识给一根意念里的绣花针穿线。幻境里声色撩人,美人一个比一个美,一个赛一个不要脸,死缠烂打着干扰他穿针。

    直到宣玑清晨手机闹铃响起,他才被放出来,被“临时家教”折腾得心力交瘁,成了个四大皆空的斗鸡眼。不过确实也有好处——他夜里刚动的心给累成了高位截瘫,蹦不起来了,连直面盛灵渊本尊,都暂时能心如止水了。

    陛下也对这个结果颇为满意,认为树不修不成器,这种吊儿郎当的后辈就是得狠收拾,这不是一回见效了么?

    俩人通过惨无人道的补习,各自获得了想要的成果,保持着这种心情,登上了回永安的飞机。

    宣玑临走,还没忘了取走他寄存在特医院的东西,盛灵渊冷眼旁观,感觉这小妖可能是从小缺爹少妈没人疼,才像个一粒米掉地上都要啄起来吃的饿家雀,抠抠索索的,舍不得辜负别人一点好意。

    燕秋山暂时没法动,先留在俞阳治疗养伤,王泽把谷月汐和张昭留下照顾他,自己带走了其他风神外勤,并那位神奇的善后科大佬和他存疑的剑灵,押送银翳回总部。

    这架专机是总局派来的,底部货仓按a级特能监狱的标准改造过,专门押送重要且危险的嫌疑人。吸取了上次在东川黑市的教训,除了分局一把手杜处,王泽一个无关人员也没惊动,连此时正在俞阳执行善后任务的善后科工作人员都没通知。

    陛下上次坐飞机没能与真身融合,还是把剑,这回算头一次亲自登机,一路都在饶有兴致地往窗外看,一点也不担心掉下去——反正旁边坐着只大鸟——对此,他还好奇地问了宣玑:“你既有翅膀,为什么不自己飞回去,反而要坐别的鸟?”

    宣玑无言以对,感觉陛下这句话说得很不对劲,像在骂他,一时半会又挑不出毛病来。

    正好经过的王泽笑得直喷水,又多嘴多舌地跟盛灵渊解释什么叫“航空管制”。陛下听说非权非贵、又不是修士的普通人也一天到晚在天上飞,心里不太信,但一时也说不好是这鲤鱼说话没谱还是自己见识短浅,于是不动声色,很有技巧地开始套王泽的话。

    王总这宝藏老爷们儿是个人来疯,见大佬垂问,他从天上说到地下,很快把自己祖宗三代交代了个底掉,最后还要拿出自己手机里独家珍藏的小视频分享……因部分内容过于低俗,被宣玑打断了。

    “你这又是什么?”盛灵渊的目光落在宣玑手机上的网购页面上。

    古代来的陛下不知道“手机”是当代人的底裤,还以为能随便看,一点也不知道避讳。

    宣玑藏得不及时,手一哆嗦,把他方才收进购物车里打算慢慢挑的三十多件男装,并一堆鸡零狗碎的生活用品……一键下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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