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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魂魄与檀香(四) 文 / 白羽摘雕弓

    流月宫。

    圆形窗上竖格栅的一排细密的影子落在桌面上,    光移影动,流动的云雾在窗台映出带着靛色的变幻暖光。

    香雾斜升,    馥郁的烟气沾染了天子绣着金线的黑袍。年轻的天子轻轻向后靠了靠,对浓郁的熏香暗皱眉头。

    赵太妃以手撑着额头假寐,    尾指套着尖尖的护甲,    指缝间隐约露出深而长的眼角纹。

    “母妃”

    “皇儿。”赵太妃眼睛也没睁,    仍然保持着那个疲倦的姿势,    “你纡尊降贵到母妃这里来,不就是为了要走那个丫头吗”

    年轻的天子让这话一梗,    顿了顿才道“母妃知道佩云是冤枉的,    她自小服侍在朕身边,最是老实谨慎”

    赵太妃冷笑一声,    抬起眼,带着嘲讽笑意的眼眸深深地望向他“皇儿,    人是会变的。”

    天子一怔,    明显感受到母亲的态度有所不同了。

    先前她是贪图名利、娇气跋扈,    但是对他这个儿子,总怀着一种打心眼里的热忱,    她期盼着他的到来,    喋喋不休地对他说话,    给他大把他并不需要的关怀,    每当他要离开,    她眼里会流露出失落和不舍。

    现在,    这个被他牢牢握在手里的深宫女人,    转眼间变成一个冷静的陌生人,他反而生出一种无所适从的慌乱。

    “母妃想必是对此事有些误会。”他叹息一声,“是朕让佩云盯着帝姬,一日三餐、游玩进学,帝姬的大小事宜都一字不落地向朕汇报,与她交换信息的那个太监,不过是个传话筒罢了。”

    他犹豫了片刻,有些不太情愿地承认“淞敏是朕的同胞妹妹,朕怎么可能漠不关心她自小不与朕亲近,朕也拉不下脸来找她,只好以这样的方式,承担一个兄长的责任”

    赵太妃盯着桌面不语,眼中慢慢浮出一层水雾。

    “是朕将苏佩云送进凤阳宫,因为朕觉得她妥帖细心,举止稳重,进退得宜,让她照顾教导帝姬,想必对淞敏有益。”

    “举止稳重,进退得宜”赵太妃陡然一僵,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死死瞪住天子,“你觉得,我这个母妃行不正坐不端,没办法对女儿言传身教”

    天子一怔“朕朕不是”

    他看着赵太妃布满血丝的眼睛,明白他们无法交流,便颓然放弃了。

    母子二人沉默许久,气氛僵持而凝重,他率先开口“母妃心里一直有怨,是怨儿子没有让母妃做太后”

    赵太妃嘴角噙着一丝无谓的冷笑。

    天子径自耐心地继续“您对我有生养之恩,可是一国之母,必然是要以德配位,无可指摘。”

    这话言有所指,说得十分强硬,戳了赵太妃痛脚。她胸口起伏半晌,嘴唇不住颤抖“十年前的事情,你就抓紧了不放你认定我有错,我在你面前就要一辈子抬不起头来我都是为了谁你说”

    天子的脾气也被激了起来“朕在先皇后处,吃喝不愁,被照顾得很好,母妃有什么可担心的争名逐利,草菅人命,难道也是为了朕”

    “她照顾你很好”赵太妃的眼泪簌簌而下,她的手揪着胸口的衣服,似乎闷得透不过气来,“我不好我自己的儿子不跟我亲,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有没有好好进学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到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儿子,你究竟懂不懂一个做母亲的心”

    天子在这份盛怒面前尴尬地沉默了。

    他习惯了杀伐决断,毫不拖泥带水的节奏,在女人积压已久的小爱与怨怼中,感到更加无所适从。

    十年,足以让最亲密的骨血变得陌生。

    爆发过后的场景是无言而丑陋的,赵太妃的眼泪如同小溪,冲花了浓重的脂粉。出阁前坐着七香车、万人仰望的赵小姐,万里挑一的尊贵美艳,最终也不过是深宫中一个捆绑亲情的老迈母亲。

    而往事已不可追。

    半晌,她才开了口,絮絮叨叨不知在对谁说。她的声音低哑,像是老旧的纺车“你知道吗你舅舅死时,拉着我的手,以慕氏玉牌为交换,流着泪请我将他的孩子接回来。我那时十分诧异,想他半生辉煌,娶了如花美眷,儿女双全,临了却还惦记着那野孩子”她看了皇帝一眼,苍凉地笑了,“我现在明白了,这是诅咒,我们赵家人早年不择手段,拿孩子换虚名,到头来都是要还的。”

    天子心内暗暗疑惑。

    母亲突然地提起了舅舅,过世足有七八年的舅舅,生前就与皇室不亲,死得也并非大张旗鼓,几乎是早就被众人忘却。

    他听得莫名其妙,但不想深究。

    时间有限,他此行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要缓和与赵太妃的关系,让她松口放佩云出来,其他的事情,不在他计划之内。

    他从袖中掏出个檀木盒子,轻轻地放在了桌上,睨着赵太妃的神色,先一步服了软“孩儿此行不是来伤母妃的心的,这么多年,孩儿也有不懂事的地方,特带了礼物来,请求母亲原谅。”

    赵太妃恹恹地拿起来,掀开盒子看了一眼,宛如一道雷劈在了头顶,面孔刷地雪白,手也颤抖起来,许久,才道“这是什么”

    天子没有注意到她的脸色变化,打量着那盒子,乖觉道“是天竺献上的舍利子,传说是这舍利子是佛家至宝,朕想着母妃礼佛心诚,必然喜欢,便特意呈上来”

    “舍利舍利子”赵太飞恍若未闻,手抖得越来越厉害,两眼一翻,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舍利子”

    凌妙妙一个头两个大这女人到底还有多少事没抖搂出来,当年的真相,到底有多少个版本

    “凌姑娘你知道舍利子是啥吗”郭修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酷暑天,来回两趟,他的衣服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为了这个什么舍利子,娘娘到现在还在半死不活的,提起它就发疯”

    他抚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满脸心有余悸。

    凌妙妙再三确认“你说陛下给太妃娘娘送了天竺献上的舍利子,她看了一眼就晕了”

    郭修点点头“凌姑娘有所不知。”他半弯下腰,有些为难地压低了了声音,“娘娘一出事,流月宫乱作一团。她身边的尚宫姑姑只好把事情全告诉了小人。原来,十年前那个叫陶荧的人带着教众入宫,并非传教,而是献宝,宝贝正是天竺佛寺至宝舍利子,娘娘和先帝陛下都秘密看了,对他的身份深信不疑,那舍利子就被安置在呃先前那个兴善寺佛塔最高层。”

    妙妙的大脑飞速运转,几乎要过热死机。

    原书剧情走到这里,视角全在柳拂衣身上,全篇都只写了柳拂衣怎样从鬼影重重的旧兴善寺里勇救帝姬,两人共患难如何暧昧,慕瑶如何暗自伤神,恋爱谈得如何曲折完全没提慕声这边的情况,以至于她和黑莲花两个人在没有剧情提要的情况下,手足无措地查案。

    她一个半吊子大学生,智商不足;慕声智商倒是够了,可惜事不关己只等看热闹。

    这样的神雕瞎侣,靠谱得了才怪。

    凌妙妙强忍着头痛“你说陶荧献上舍利子放在旧寺,按理说已经一把火烧成灰了,那陛下拿出来的又是什么这舍利子是佛家至宝,又不是五块十块的小石子满地都是”

    郭修痛心疾首“怪就怪在这点陛下献上的舍利子,乃是正正经经的天竺高僧跋山涉水贴身带过来的,绝对不可能是之前陶荧献上的那个”

    “那就是说,陶荧献上的舍利子可能是假的,却被先帝和赵太妃误当成至宝,妥帖保管起来,今天赵太妃见了真的,发觉自己被骗了,然后就气晕了”

    妙妙说不下去了,转头看着一直缄默的慕声,见他心不在焉地望着地面,忍不住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你说呢”

    慕声勾起嘴角冷笑“赵沁茹出身世家大族,又为宠妃,天下至宝不知道见过多少,怎么会轻易被一个陌生人用真假难辨的宝物牵着鼻子走”

    郭修一呆,摸了摸鼻子“慕方士的意思陶荧献上的舍利子是真的”

    “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一定很灵。”慕声看了郭修一眼,笑容愈发诡异,“你以为,单凭陶荧会捏几个八字,就蒙得过赵沁茹”

    凌妙妙脑子里“咔哒”一声,如同锁链扣成了环,前因后果慢慢连缀起来。

    赵太妃说,她对陶荧深信不疑。

    世间不会真有活佛,他究竟靠什么力量,能够让赵太妃在短时间内求仁得仁,宛如神仙降世,一步一步诱惑她,使其最后敢下火烧女儿这样大的赌注

    如果灵的不是陶荧,而是他手握的什么“至宝”呢

    “我看不是灵,是邪”妙妙抓住郭修的衣服,飞速道,“她有没有说那舍利子放在哪里”

    “在哪里”郭修被眼前的两个人问糊涂了,“不就是放在旧寺的佛塔上吗”

    妙妙冷笑一声“开玩笑。如若那东西真的十年前就被一把火烧成灰,她今天就不会晕了。”

    赵太妃礼佛,不求心中安定,只求得偿所愿。这是一个唯结果论的女人,礼佛,信教,搞邪教,任何事情只要能帮她实现愿望,她都会冒险一试。

    心中有欲望的赵太妃,邪教火烧兴善寺后仍然能安心礼佛,本来就有些说不过去

    她可能放弃那个百愿百灵,有着神奇力量的舍利子吗她怎忍心明珠蒙尘,宝物葬身火海,如果她将其神不知鬼不觉地秘密转移,继续收为己用

    但当她若干年后见了舍利子真身,才反应过来,先前被她奉为至宝的那东西并不是真正的佛家圣物,而是一切灾难的根源,可不就得昏

    “传太妃娘娘懿旨”

    两三匹马先后奔腾而来,带头的人双手捧着一只丹漆木盒,墨绿软缎上面放了一枚巴掌大的玉牌,顶端被雕刻成貔貅的脑袋,下方缀着红线攒成的流苏。

    “奉慕家玉牌,特请慕方士立即前往兴善寺,找出舍利子带回流月宫,不得延误”

    慕声瞥了那块玉牌一眼,就仿佛看见了老师布置的作业,皱皱眉头,百般的不情愿“慕声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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