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文 / 巫哲
晏航和初一是这个饭店二楼平台上坚持得最久的一桌,旁边几桌情侣都比他们先走。
当然，人家情侣周末的漫漫长夜还很多地方可以去，喝个咖啡看个电影吃个烧烤逛个街什么的。
他俩就一直在平台上看海。
“哎,”晏航伸了个懒腰,转身脸冲着大海，把腿搭到了旁边的木头栏杆上，拿了根烟叼上，用初一送的火机点着了烟,又把火机拿到眼前看了看，“这里头棉芯火石什么的不知道能用多久……”
“这个,”初一马上从包里摸出了一个纸袋递了他,“替换套，套装。”
“刚怎么没一块儿拿出来？”晏航看了看,里面有一小罐油，还一套火石棉芯。
“这个没，没有包装不,像礼物。”初一说。
“哦。”晏航笑了起来。
抽完一根烟,晏航站了起来：“走吧，想逛逛夜市吗？”
“好。”初一跟站起来，晏航从来不拿包，他把这袋配件又放回了自己包里,跟晏航溜达着走出了饭店。
没溜达多大一会儿，就到了夜市,除了啤酒烧烤,还很多小摊，衣服鞋，日用品,各种小玩意。
初一没什么逛街的机会，除了上回买鞋，夜市他更没逛过了。
今天逛夜市不需要买东西，以他盯着各种小摊子，晏航也没拦他，这样逛起来就非常愉快了。
“这比我，我家那边热，闹多了。”初一一直东张西望。
“你家那边热不热闹你知道个屁，”晏航说，“音乐节的时候不也很热闹么，真不热闹的城市怎么会音乐节。”
“……哦，”初一笑了笑，些不好意思，“我晚，上也不，不去远地，方。”
“白天你也就去上个学，再跑步去个菜市场给你姥买桶油。”晏航说。
“是啊，”初一说，“没你牛，一跑就好，好几个小时火车。”
晏航没说话，笑把胳膊搭到他肩上，搂他脖子晃了几下。
走过一个卖各种运动水壶水杯的店时，晏航停了停：“进去看看？”
“你要买杯，杯子？”初一问。
“嗯。”晏航点点头。
“前面不，是有个摊，摊子……”初一说了一半又停了，“算了进，去吧。”
晏航笑进了店里。
初一进了店先看标签，一个塑料杯子要一百多，好看倒是好看，比外面地摊的漂亮得多，但是……
一个塑料杯子！塑料的！
一百多！
“哪个颜色好看？”晏航站到他旁边。
“你们领班，”初一看他，“钱是捡，捡来的吗？”
晏航拿着个运动水杯笑了半天：“也不光靠捡。”
“还讨？”初一说。
“我一会儿找个创口贴你贴一下嘴，”晏航抛了一下水杯，杯子在空中转了两圈落回他手里，“我反正每月工资都花光，又不存钱……哪个好看？”
初一在一排杯子里纠结了半天，最后挑了一个蓝色带桔黄色盖子的：“这个吧。”
“那就它了，”晏航看了看，“图案也好看。”
杯子外面印了个白色的图案，是一条狗，看不出品种，大概是个土狗。
走出店门的时候晏航把杯子塞到了他包里：“别用你那个饮料瓶子喝水了。”
初一愣了愣，猛地转头看他。
“饮料瓶子不符合你现在在学校的人设。”晏航说。
初一把杯子又拿出来，回头往店里看了看，犹豫了一下没敢说回去退了换个便宜点儿的。
他低头看杯子，的确是漂亮，非常时尚，看上去非常不土。
“败家玩，玩意儿。”他叹了口气。
“嗯。”晏航笑点了点头。
正想继续往前走的时候，旁边传来了一个女孩儿的声音，带着些犹豫：“初一？”
初一转过头，看到了旁边站三个女孩儿。
中间那个看点儿……眼熟。
“不认识我了？”那个女孩儿冲他挥了挥手，“我贝壳啊。”
“……啊。”初一这才想了起来。
“逛街呢？”贝壳笑走了过来，看了看晏航，“你朋友？”
“嗯。”初一应了一声。
“你好。”晏航打了个招呼。
“我也跟我同学逛街呢。”贝壳回头指了指后面的两个女孩儿，她俩冲这边也挥了挥手。
初一些尴尬地冲她俩笑了笑。
接下去就一点儿也不出他料地冷场了。
他用眼角往晏航脸扫了一眼，虽然晏航也没什么朋友，但应付这种场面他肯定没问题，他指望晏航能给他挽个尊。
但晏航却一直没说话，只是把胳膊肘架他肩膀上笑眯眯地在旁边仿佛等看热闹。
“要不……”还是贝壳先开了口，指了指旁边一个奶茶店，“我正要请她俩喝奶茶呢，一块儿吧？”
初一刚想说喝了一大扎啤酒喝不下奶茶了，晏航终于开了口：“好啊。”
初一转头瞪着他。
晏航笑得很愉快地冲他挑了挑眉毛。
跟在贝壳往奶茶店里走的时候晏航在他耳边小声说：“挺漂亮。”
“你……”初一非常无奈。
“去给钱，”晏航用胳膊肘轻轻推了他一下，“别让小姑娘钱。”
“哦。”初一赶紧一边摸钱一边快步往前。
“我做主帮你们点了啊，”贝壳站在收银台前笑说，“我每次来他家都强行推荐我最喜欢的那款。”
“好。”初一点头。
点好了五杯奶茶，贝壳拿出手机准备扫码，初一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太土了，他完全没想到还手机支付这么简便迅速的方式。
为了执行晏航的建议，他赶紧把手里抓的一百块钱桌上一放。
大概是有点儿着急，劲儿有点儿太大了，呯地一声。
收银员和贝壳都吓了一跳，一块儿看他。
“收钱。”初一扛住了内心的尴尬，简略地说了一句。
贝壳愣了愣，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不用啊，我说了我请客的呀。”
初一没说话，看收银员。
收银员拿过了那一百块钱：“收您一百。”
一块儿往桌子那边走过去的时候初一听到了晏航在他后头没忍住的笑声。
他转过头看晏航。
“很酷。”晏航小声说。
初一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几个人坐下之后他也只能是继续保持沉默。
“你们哪个学校的？”晏航终于不再围观，开口给他解了围。
“不是什么好学校，”贝壳说了学校的名字，初一没听说过，这里的学校他只知道他们中专一个，估计晏航也不知道，贝壳笑说，“是个很普通的大专，就是混个日子啦。”
“初一你呢？”贝壳看初一。
“我中专，”初一说，“就……”
他还没报出学校的名字，贝壳就些吃惊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这么小？”
“啊？”初一愣了愣。
“我以为你来上大学的，”贝壳笑了，“你看挺稳的，不像高中生呢。”
以前像，以前一米五八还可以像小学生。
初一笑了笑。
贝壳和她两个同学都挺开朗的，话不少，初一一直沉默也不影响她们聊天儿，加上晏航时不时搭两句，气氛还挺好。
初一松了口气，认真地喝奶茶。
聊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几个人一块儿走出了奶茶店，贝壳问他们：“你们还逛吗？”
“我们刚是准备去坐车了。”晏航说。
初一非常感谢他没说还要逛。
“那行，我们还要往那边转转，”贝壳挥挥手，“初一，下回叫你出来玩，别再拒绝我啦。”
“啊。”初一应了一声。
看三个女生走了之后，他才转头看晏航：“她上，上次是要，叫我出，出来玩吗？”
“不然呢，屁事没有谁问你周末有没有空啊？”晏航说。
“哦，”初一说，“我以为她就，就是聊，天儿。”
“你耍贫嘴的时候觉得你特别聪明，”晏航叹了口气，“这种时候就觉得你是不是脑浆子点儿稀。”
“要不你，听听，”初一凑到他旁边晃了晃脑袋，“响儿吗？”
“……哗哗的。”晏航说。
“那可能是，稀点儿。”初一点点头。
俩人一路笑到坐上了出租车才终于停了下来。
只要是跟晏航一块儿出来了，初一就不太想回学校，今天是晏航的生日，他就更不想回学校了。
晏航估计也早就知道他的习惯，出租车直接说的就是他们小区的地址，都没问问他要不要回宿舍。
回到小区楼下的时候，初一往草丛里仔细地看：“小刺，猬呢？”
“可能在那边儿，”晏航往另一栋跟前儿的小花园指了指，“晚上都乱跑，现在活动范围比前阵儿要大了，毕竟是个少年刺猬了，要探索世界呢。”
初一笑了起来，往那边走过去。
绕了一圈儿果然在一丛草里找到了它。
“长大了啊，”初一说，“真的，胖了。”
“是啊。”晏航拿出手机拍了张照。
上回来的时候已经把自己的那套衣服穿走了，今天他洗完澡还是又换上了晏航的衣服。
“你现在多高了？”晏航看了看他，“我裤子你穿着也不是长太多了嘛。”
“跟身高没，关系，”初一盘腿坐在床上，拿着刚晏航给他买的杯子一边喝水一边说，“跟腿长才，关，关系。”
“我就在想啊，”晏航躺到床上，撑脑袋看他，“你什么时候跟别人说话的时候能像现在这么自在啊？”
“你看我就从，来不想这，这种没谱，的事儿。”初一说。
晏航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又说了一句：“那个贝壳儿喜欢你。”
初一平静地喝了一口水，在往下咽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晏航说的话，顿时呛得咳了半天。
眼泪都咳出来了。
“什么？”他抹了抹泪花。
“你不至于吧，”晏航看他，“你没想过会女生喜欢你吗？”
“没有，”初一诚实地回答，“我根本没想，想过女，生会搭，理我。”
“以后还会更多女生喜欢你，”晏航勾着嘴角笑笑，“你得快点儿适应了，小帅哥。”
“你呢？”初一问。
“我什么？”晏航靠到床头，“我喜欢不喜欢你？”
“……不是，”初一叹了口气，“是有，没有……”
“啊，”晏航笑了起来，“你不会觉得我这样的帅哥活了19年都没姑娘喜欢吧？”
“脸啊。”初一看他。
“我说这话的时候脸一点儿也不大，”晏航啧了一声，“不光姑娘，男的也不少呢。”
初一愣住了。
男的。
男的？
男的！
哪个男的啊？
周……春……阳……吗！
初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周春阳，周春阳只不过就是去晏航他们餐厅吃过一次饭而已。
但毕竟他第一次惊觉身边真的这样的人存在，就是因为周春阳。
现在跟这事儿有关的一切联想，他都只能想到周春阳一个人。
真是……很对不住周春阳了。
“吓傻了吧？”晏航笑了起来，“土狗。”
“那你，”初一往他旁边凑了凑，“谈过恋，恋爱吗？”
“没有，”晏航叹了口气，“我连朋友都只有你这一个，跟谁谈去，我最长的一次也就在一个地方待了半年而已。”
初一跟也叹了口气。
晏航这么一句话，他又想起了晏叔叔。
还想起了老爸。
突然就些难受。
“怎么了？”晏航踢了踢他。
“晏叔叔……”初一咬了咬嘴唇，“什，什么消息吗？”
“没，”晏航说，“他要真还活着，除非他自己愿意，别人想找到他恐怕难，要是死了……那更不会消息了。”
初一沉默了很久。
“老想这些干嘛，”晏航在他胳膊上拍了拍，“不是正说有姑娘喜欢你的事儿么，怎么突然说到我爸了？”
“如果，”初一抬眼看他，“我毕，毕业的时，候我爸还，还不出现，我就去找，找他。”
晏航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只是看他。
“我要找，到他问问，”初一说，“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没，担当。”
“去哪儿找？怎么找？”晏航问。
初一没说话。
他没想过，就像当初他想找晏航，也没有想过要去哪儿找，怎么找，就想着去找就行。
“你能找到我是因为我放了照片，”晏航说，“如果我没放呢？你怎么找？你算找多久？”
初一还是没出声。
“要不要我教你？”晏航说。
“嗯？”初一愣了愣。
“一个城市一个城市跑，去找那些流动人口聚集的地方，”晏航一边说一边点了根烟，“想法跟他们混熟，然后打听打听，再看看本地新闻，看没有什么线索，也许你会听到谁说有个差不多的人曾经去了哪儿哪儿，然后你再过去，继续……”
“晏航。”初一看晏航，他已经听出来了，晏航说的似乎就是晏叔叔。
“你花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年？”晏航没理会他，“还是十年？嗯？”
“别说了。”初一抓住了他的手。
晏航的情绪不对，手在抖，这让他很担心：“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晏航嗓子突然有些哑，“你想过代价吗？这么干的代价？”
初一紧紧抓他的手。
“可能是一辈子，”晏航说，“你想过吗？”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初一抓晏航的手，晏航也没动，掐掉没抽完的烟拿遥控把空调的换气开了。
换了一会儿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他动了动被初一捏着的手指：“去把阳台门打开。”
初一跳下床去把落地窗开了，又跳回来抓住了他的手。
“我可能是想得点儿太多了，”晏航说，“我就是……一听到你说去找什么的，就有点儿……”
“我不，不找了。”初一说。
“我爸，”晏航仰了仰头，看天花板，“就一直在找杀了我妈的人，这么多年他就是这么找的。”
初一吓了一跳，愣了好一会儿才颤着声音问了一句：“是我爸？”
“不是，”晏航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怎么可能，你爸十条胆他也不敢。”
“那老丁？”初一松了口气。
“我不知道，”晏航说，“这案子太久了，警察都还没太多头绪呢，我也懒得去想。”
初一看了看床头放着的两个小药瓶。
上两回来的时候还没有。
真的是懒得想吗。
“我唱个歌吧小土狗，”晏航偏过头看他，“随便什么都，国歌也可以。”
“国歌就，算了吧，”初一说，“我还是很，爱国的。”
晏航笑了起来，看他。
“我想想。”初一说。
“嗯。”晏航点点头。
初一想了好半点，清了清嗓子：“门前大，大桥下……你听过吗？”
“吓我一跳，我以为你这就是唱了呢，”晏航一下笑出了声，“听过，数鸭子。”
“那我开，始了。”初一拿起水杯。
“请开始你的表演。”晏航说。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初一抓水杯开始唱，一边唱还一边伸手往晏航这边一下下点着，“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这会儿旁边没人，也不是在外头，晏航实在是没忍笑的理由，冲着一脸正经的初一就是一通爆笑。
他见识过不少唱歌跑调的人，但像初一这种大概是唱歌次数太少而完全谈不上跑不跑调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调的人。
初一对他的狂笑无动于衷，继续拿着水杯，声情并茂地念经：“嘎嘎嘎嘎，真呀真多呀，数不清到底多少鸭，数不清到底多少鸭……”
晏航边笑边抹了抹眼泪，他实在是很久没有把眼泪笑出来的经历了。
感谢上天赐了他一个初一。
“后面的忘，忘了，”初一唱了一半停下了，皱着眉思考，“我想，想想啊……”
“不用想了，”晏航靠在床头按肚子，“真唱完了我可能得�。”
“谢谢大，家捧，捧场。”初一把拿着杯子的手背到身后，盘腿儿弯腰鞠了个躬。
“热烈鼓掌。”晏航拍手。
“要不你，你我唱，一个吧，”初一笑了笑，“我想听你，唱歌。”
“行，”晏航往下滑了滑，靠枕头，把灯关掉了，“你睡着吧，我你唱个摇篮曲。”
“好。”初一倒到枕头上，侧身对着晏航。
晏航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摸了个小瓶子出来，对着他这边喷了两下。
“迷魂香，”初一说，“我那儿还，半，半瓶。”
晏航顿了顿：“我的吗？”
“嗯。”初一应了一声。
晏航过了挺长时间才拍了拍他肚皮：“你唱个英文歌，听不懂容易睡着。”
“嗯。”初一闭上眼睛。
“这个歌叫lookhowfarwe'veorge，”晏航说完，轻轻用响指了几个节奏，“oneday，iwon'tbeinsane，won'tplay，alltheirfoolishgames……”
初一本来闭着的眼睛睁开了。
晏航的声音很低，带着些许沙哑和懒洋洋，轻轻唱出来时，就像是一串跳跃的小风，在他头发稍上一路蹦过去，带起细细的痒。
他没太注意过晏航的声音，只是觉得晏航说英语的时候很好听。
唱歌会这样的让人心里猛地一抖的感觉，他是完全没想到的。
也许没那么好吧，只是因为晏航的一举一动，对于他来说，都是意外惊喜。
“weallneedtoplay，foryoutogetyoursandmetogetmyway，”晏航在他胳膊上用指尖点着节奏，“somedays，idon'tha|vethewill……”
初一也用指尖在他胳膊上跟一下下地点着。
很快就觉得些迷糊。
但也在这时听了出来，这是那次去音乐节时，晏航和晏叔叔一块儿唱过的那首歌。
真好听啊。
初一把晏航的胳膊往自己这边搂了搂。
晏航在梦里笑起来的样子跟平时没什么不同，看上去都让人舒心。
周春阳嘛，也差不多。
周春阳？
初一愣了愣。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
我是来找我男朋友的。周春阳捏着嗓子说。
你男朋友是谁啊？他又问。
晏航呀。周春阳捏着嗓子回答。
初一被周春阳吓醒的时候，看到晏航正站在阳台上伸懒腰。
他坐了起来，瞪着晏航的后背。
“起了？”晏航回过头。
“啊。”他点了点头。
一会儿回学校的时候周春阳带份早点吧，初一拉过毛巾被抱着，这一天到晚的尽拿人家瞎琢磨，梦里都把人琢磨成那样了，实在非常过意不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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