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文 / 巫哲
你有狗呢。
晏航坐在出租车上往初一他们汽修厂去的时候,脑里一直是这句话。
是啊，有狗呢。
辞职这种事搁以前，他完全不会在意,都是随便打打工赚点儿零花钱,工作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了。
但现在这份工作，他干了两年，从前厅服务员干到领班,到主厨助手，用了少努力,花了少精力,真说出辞职，他靠也还是冲动。
骨子里那种想干嘛就干嘛劲头。
离开酒店时候他感觉全身都是轻松的,但也不像从前那么无所谓。
毕竟现在的他，不是当初跟着老爸行走江湖什么都不在意的那个他了。
直到听见电话里初一底气十足的那句“你有狗呢”时候，他才突然着了地。
初一那点工资,并不能成为他底气,初一这个态度，才是他底气。
没有工作没关系，有狗呢，没有钱了没关系,有狗呢，饭了没关系,有狗呢,虽然有些幼稚，也很天真，但心里那份暖却是实实在在的,一点儿也不虚。
晏航看着车窗外景物。
以前他也会看，路过那些城市，乡村，他落脚地方，四周的环境。
不知道是因为在这里待时间最长，还是因为他生活在这里完全改变了，他不有局外人和过客的感觉。
他知道城里哪里东西好吃，哪里衣服最潮，哪里逼格最高，知道小区周边每一条巷道通往哪里，知道某个中专附近都有哪些车站。
会有早就想去但一直没有时间去餐厅，在辞职之后跟某个人一块儿去那里吃顿大餐。
这种感觉还是很奇妙。
顺风汽修厂。
除了这个土气而严肃名字，这里别的都还挺不错，装修得也很好，无论是汽车美容还是修理，还有配件销售，看上去都挺有档次。
汽修工初一站在门口等他。
穿着印字制服，手里拿着一副满是黑色机油手套，屁股上还挂着个工具包。
之前初一给他发照片，是没穿外套，就是t恤和长裤，估计是室内暖和，这会儿出来了，就穿了件外套，非常工作服那种，前胸后背连带着袖上都印着顺风汽修。
晏航忍不住啧了一声：“你们这儿以前是不是有人偷工作服啊？”
“啊？”初一看着他。
“所以你们老板就把衣服印满字让人穿不出去，”晏航说，“就差戴个帽子了，上面也四个大字。”
“有，”初一说，“我没，没戴。”
“……别戴，”晏航说，“我怕我忍不住嫌弃你。”
“一个要，饭的，”初一说，“哪儿来的勇，气嫌弃金，金主啊。”
“饭的还是打车来的呢，”晏航说，“金主天天坐公交。”
“所以你，饭了。”初一点点头。
晏航笑了起来，往他胳膊上甩了一巴掌：“带我参观一下吧金主。”
“来。”初一一招手。
初一呆在这种充满了各种机油汽油味金属味儿混杂着轮胎胶皮味儿的环境里特别让人觉得舒服。
晏航跟着他在拆开或者吊着汽车中间穿过，看着他背影。
这小子在这些东西里穿行时，走路姿势都跟平时不一样了，挺有范儿，特别自信，有种这是他地盘牛逼感。
“你在这儿等，等我吧，”初一指了指旁边一个木头椅，“我弄完这，这辆车就走。”
“嗯。”晏航在椅上摸了摸，又看了看手，坐了下去。
初一叹了口气：“我天天坐，都蹭，蹭干净了。”
“赶紧干活儿。”晏航往后一靠，把左脚踝往右腿上一架，鞋尖冲他晃了晃，“乖狗。”
初一笑了笑，脱掉了外套，钻到了车下边儿的沟里。
晏航伸长腿看着他。
初一在弄什么部件，晏航看不明白，毕竟没车人，平时就开开崔逸的车，崔逸的车还从来不保养，就一天天等着车坏了好换车。
但是初一动作很熟练，这一点晏航还是看得明白的。
无论做什么事，只要熟练，就会很好看，就跟他做菜似的。
他摸出了兜里手机，发了条微博。
初一像是有感应似的回了一下头，看到他手里拿着手机时叹了口气：“都沦，沦落到要靠直，播骗钱了，吗？”
“是，我是一开始就拿你来直播，现在应该早发财了，”晏航笑着进了直播间，“今天给你们看狗哥修车。”
-第一
-第一
-我第一
-哪来那么第一。。。。
-第什么一啊，小狗修车啊！不看修车抢什么第一啊！！
-啊啊啊啊狗哥我是不是看到狗哥的屁股了
“狗哥现在挺牛，”晏航把镜头对着初一，“动作娴熟，行云流水。”
-跟你做菜似的
-我是不是看到肌肉了
-哪里有肌肉，遮这么严实呢
-小天哥哥麻烦过去掀一下衣服
-麻烦扯一下裤子
-文明点啊你们，小天哥哥不理她们，麻烦过去展示一下小狗腹肌
晏航笑了笑，拿着手机走到地沟边儿上：“狗。”
初一“哐”一声把一个刚卸下来的什么部件放到了地上，转过了头：“啊？”
-妈呀
-扑通一声跪下
-太有气势了，这是把什么东西给砸了吗
“小姐姐不知道你在干什么，”晏航说，“给说一下吧。”
“这个坏了，”初一指了指扔在地上一个大铁片，“换。”
“嗯，”晏航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就，换啊。”初一说。
晏航愣了愣：“……行吧。”
-狗哥的讲解很完美了
-非常完美，说完了跟没说一样
-你们情商太低了，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一起点头然后恍然大悟吗
-啊，是要换这个啊
-好厉害哦，怎么换呢
-给前面的戏精竖拇指
“那你换吧。”晏航笑着说。
初一从车底出来，从旁边拎了个箱过来，拆开之后拿出了个新的大铁盘，单手一拎，又钻回了车底。
-我鼻血滴到键盘上了
-好sin感啊
-已经想不起来当初小狗还是小狗时候样子了
-我还能想起来，我有图，但是没法联系到一块了
-有种看着儿子突然长大沧桑感
-我全程姨母笑
换这玩意儿初一叫了个同事过来帮忙，晏航走到一边坐回了椅上，退出了直播。
继续坐那儿看着初一工作。
工作使人性感。
初一确挺性感。
他又重新拿出了手机，对着初一屁股拍了一张照片。
又把照片设成了锁屏图片。
完成了工作之后，初一急急忙忙地去换了自己衣服，然后跑了出来。
“不用穿着工装到处跑了啊？”晏航问。
“统一给洗，”初一笑笑，“待，待遇好吧？”
“给洗个衣服就待遇好了，”晏航说，“你真好打发啊。”
“至少不，不用回去洗，洗一次你消，消一次毒，”初一说，“伤自尊。”
“滚，”晏航笑了起来，“你那衣服一身机油，我能不消毒么。”
“伤自尊。”初一说。
“说一遍抽你啊。”晏航看着他。
“伤自尊。”初一飞快地又说了一遍然后在他抬手时猛地往前窜了出去。
“一刀把砸死你。”晏航说。
“你好，好久都没，带刀了。”初一停下，转身看着他笑着，“刀在床，床头柜抽，屉里。”
“这你都知道？”晏航挺吃惊。
“嗯，”初一点点头，“我帮你拿口，口罩时候看，到的。”
晏航啧了一声，没说话。
初一有时候细心得让他吃惊。
他确是很久没把刀带在身上了，那把折叠刀是老爸给他，打从拿到手那天开始，他差不就天天带着，一直到老爸自首。
不过如果初一没说，他也不得记得了。
晏航点名吃这家音乐餐厅，一看就很贵，餐厅在四楼，一进电梯，就看到了穿着餐厅制服服务员站在里头。
“二位到几楼？”服务员问。
“四楼。”晏航说。
“欢迎用餐，”服务员帮着按了四楼的按钮，“是几位呢？”
“就俩人。”晏航说。
电梯到了四楼，服务员领着他们进了餐厅，给他们找了个靠窗位置，拿来了菜单，又问了一句：“需推荐吗？”
“推荐吧，我们第一次来。”晏航点头。
服务员给推荐了几个菜，晏航一边看菜单一边点好了三个菜。
“请先用茶，”服务员上了茶，“菜很快就来。”
“三个够，够吃吗？”初一等服务员走开了之后小声问了一句。
“够了，”晏航说，“你是看一眼菜单，就会觉得一个菜都够了。”
初一愣了愣，笑了起来：“不用帮，帮我省钱。”
“一会儿不够了点吧，”晏航说，“现在你是经济支柱，不浪费。”
“哦，”初一点点头，往旁边看了一圈儿之后他又小声说，“好高级，一看就，就贵。”
“是的，我都嫌贵。”晏航说。
“你毕竟今，今时不，往日了，”初一说，“珍惜眼，眼前菜。”
“滚蛋。”晏航笑着说。
初一喝了一口茶，茶有一点点甜，还带着点儿焦香味儿，不知道是什么茶，很好喝。
他喝了两杯之后才停下，看着晏航：“你真辞，职了啊？”
“嗯，”晏航也喝了两口茶，“不过还得回去办交接，总监明天找我聊聊，不知道想说什么，今天我当着他面辞职。”
“总监是，是总，跟你说英，英语那个吗？”初一问。
“是，他人还挺好，也没什么架子，”晏航叹了口气，“不是胖，我三年之内肯定不会走。”
“走都走，了就不，不想这个了，”初一说，“你赋，闲在家时，时候有什么打，算吗？”
“这口气，”晏航托着下巴看着他，“挺像个家长啊？”
“金主。”初一纠正他。
“行吧狗金主，”晏航勾勾嘴角，“我还没想好，先休息一段时间，然后看看书吧，我想要不先去考个证。”
“什么证？”初一问。
“口译，”晏航说，“以前老崔不就让我去考么，一直也没考，现在有时间，就想试试，如果以后还做西餐，这个也有用。”
“好啊，”初一有些兴奋，“听着比我，们的证高级。”
“你们什么证？”晏航问。
“汽车维，维修工。”初一说。
“挺土。”晏航笑了起来。
“而且还，还是，初级，”初一说，“今年考，完了过两，两年才能考中，中级。”
“过两年你也才20岁，”晏航有些感慨，“小不点儿，别人还在上大学，你都能考中级职业资格证了啊。”
“啊，”初一想了想，“我还这，这么小，我老觉，觉得自己年，年纪很大了。”
“个儿是挺大了，”晏航说，“身材也很好……给你看个照片。”
“又偷拍我了？”初一凑过去。
“嗯，”晏航按亮手机，把屏幕转过来对着他，“看。”
“……什么啊。”初一看到了锁屏图片。
晏航用他照片锁屏，他还是很愉快的，但图片上是他背影，确切地说，是他弯着腰的时候被拍下来的屁股。
“这个腚，”晏航说，“很性感。”
“你有，没有斯，斯文点儿的词，了啊？”初一看着晏航。
“好腚。”晏航说，“今天小姐姐都夸你很sin感。”
“人也没，没说是我，我腚sin，感啊。”初一说。
“我说的。”晏航说。
“啊。”初一看着他，“我知，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晏航问。
初一清了清嗓，但清完了也没好意思说出来。
晏航愣了一会儿才突然笑了起来，靠回到椅上冲着他一通乐。
“你对金，金主还能，不能给点儿面，面子了啊。”初一被他笑得有点儿想脸红，“笑抽，你了啊。”
“我真没想那个事儿宝贝儿，”晏航边笑边说，“真。”
“……哦。”初一低头喝了一大口茶。
“不过我很感动，”晏航说，“你身为金主，还时刻惦记着我福利。”
“菜来了！”初一看到服务员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赶紧坐直了，盯着托盘，“菜来了，别说了。”
服务员端着托盘从他身边走过，往前面那桌过去了。
他愣了愣。
晏航顿时笑得趴到了桌上，半天都没起来。
他只能啧了一声。
高级音乐餐厅这顿饭，吃得还是挺愉快的，就是结账的时候初一感觉自己又开了些眼界。
不过比起当年烫伤膏都舍得不买的他来说，现在的他已经基本能够平静接受了，毕竟有收入，而且还是两份收入。
“现在直接去奶茶店对吧？”晏航问。
“嗯，”初一点点头，“我跟贝壳儿说，说了晚点儿到，时间差，不。”
“养个吃闲饭不易啊，”晏航搂着他肩，“从早忙到晚……开学的话汽修车是不是就不去了？”
“去，”初一说，“没课就去，我们下，下学期课少，少了很，都是实践课了，跟王老师说，说一声就行。”
“辛苦了。”晏航说。
“为人，服务。”初一说。
说辛苦的确挺辛苦，修车既是技术活，也是体力活，但对于初一来说，更多却还是充实感觉。
开学之后的生活，比起放假时候更充实了，上课修车做奶茶，让初一觉得自己简直是个能人。
超级金主。
而且不仅仅是充实，赋闲在家金主家饭的，看完书无聊了，有时候还能来探个班，虽然也就是露个脸，但每次都能让他开心老半天。
虽然周末的白天他也还是要上班，但晏航不忙了，可以有大把时间给他做顿好吃晚餐。
这种日子，实在是美滋滋。
想起来初一都会觉得自己嘴角拉不住。
天气转暖之后，学校正式的实习就开始了，宿舍里几个人都被安排了地方实习。
不过周春阳和吴旭高晓洋没有去学校安排地方。
周春阳大少爷，家里给找的所有地方他都没去，说是要先休养生息。
“我累了快两年了，”他躺在宿舍床上，“我休息。”
“你难道不是休息了快两年，得起来累一累了吗？”高晓洋看着他。
“你懂什么，心累知道吗，心，”周春阳指了指自己胸口，“我当初为什么来这儿，我以为这儿能玩车。”
“是玩车啊。”初一说。
“玩的都是破车，”周春阳说，“全是零部件，呆时间长了我都快不知道整车什么样了，我现在看车看时候都自动拆解，心累得很，我休息。”
初一笑着没说话。
周春阳家里有钱，心累不累都可以什么也不干，说羡慕也挺羡慕，但真让他也这样，他估计会有些不舒服。
大概是因为他家的那个样子，他也根本没法想象什么也不干就躺在家里玩的情形，总觉得第一反应就是姥姥会拿个锅抽他。
想到姥姥，他又有些怅然，久了也不知道，他一直没见过姥姥姥爷，也没再见过老妈，甚至连声音都没听过。
如果不是老爸偶尔会在他和爷爷打电话时候跟他说两句话，他都有种自己是个孤儿的错觉。
“狗哥！”晏航在客厅里喊他，“你爸的电话！”
“哦！”初一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了出来，有些不太情愿地拿起了手机。
老爸已经跟他隐晦地提过两次想要过来，他都没有接话。
他不打算主动让老爸过来，但如果老爸一定过来，他也不会拒绝，帮着租房什么都没问题。
只是老爸说相互有个照应这个照应，他还不确定。
老爸还年轻，他希望老爸能找个工作重新开始，而不是完全靠自己去照应他。
“初一啊，”老爸的声音传了出来，“下班了吗？”
“下了。”初一说，老爸终于记住了他现在上下班的时间还有兼职工作是做奶茶。
“到家了啊？”老爸问。
“嗯，”初一应了一声，“准备吃饭。”
“你现在是不是没在学校住了？”老爸又问。
晏航的电话响了起来，初一凑过去看了看，是崔逸打过来的，晏航接起电话，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进了卧室。
“在学校，”初一说，“现在还，还是实习，下个月才拿毕，业证。”
“哦，这样，”老爸似乎还在思考，“那如果我……要过去的话，是不是得先租个房？”
初一顿了顿：“你过来吗？”
“是啊，”老爸笑了笑，“以前车队有个同事，那个罗叔叔你记得吧，我最近刚知道，他现在就在那边呢，所以我就想过去看看，看能不能找个合适活儿干着。”
初一记得罗叔叔，跟老爸差不年纪，老妈以前总说罗叔叔跟老爸一样窝囊，不过这都不是重点，老爸居然会跟以前事联系，这让他很意外。
按老爸的性格，这应该是实在逼得没办法了，也确是想找个工作。
“我帮你把房，房子租好，”初一说，“你过来吧。”
“哎好好，好，”老爸声音顿时轻松了，“我先给你把房租打过去吧，你也刚上班。”
“不用，”初一说，“房租我有，你不，不用管。”
跟老爸又聊了几句之后，他挂掉了电话。
听得出老爸很高兴，只要老爸不一直窝在爷爷那儿，愿意找事情做，他也挺高兴，他打算这两天就帮老爸打听一下租房的事。
他走到卧室门口，晏航正好挂了电话。
“崔叔？”他问。
“嗯，”晏航点了点头，把手机扔到床上，走到他面前，“狗。”
“啊。”初一应了一声看着晏航，感觉他脸上表情有些紧张，“怎么了？”
“下周一开庭了。”晏航说。
“啊！”初一先是一愣，接着也猛地紧张起来，“开，开，开庭了！”
“嗯，”晏航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哎你真是，我紧张啊，你比我还紧张。”
“我不紧，紧张，”初一赶紧伸手抱紧晏航，在他头上摸了摸，“来，狗哥摸，摸头，小航航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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