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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 将军 文 / 唐酒卿

    
    锦衣卫涌进薛府,  迅速穿廊入内。各院的人都被惊醒,女眷们惶恐地挤作一团,  被赶出屋舍,  聚集在府中空地。锦衣卫威名在外,  沈泽川在他们眼中就是吃人的狼虎。
    薛修易匆忙地批衣出来,  看到薛修卓也站在檐下,  不禁扑了过去,拽着薛修卓,恨道“你做了什么竟惹来了锦衣卫若是连累我们,我就逐你出去,夺了你的姓”
    薛修卓转头看着这个面目狰狞的大哥,由着他强拽,  眼里既怜悯又冷漠,  道“功名利禄全家享,祸事临头一人担,  大哥别怕,还轮不到你当这个家。”
    他说罢,推开薛修易,沿着阶向沈泽川走去。
    这是沈泽川与薛修卓第二次正面相遇,薛修卓没有入寝,  正在书房处理案务,  当下走出来,  身上披着件青绦宽袖袍。这个人身上有种从容不迫的气度,  他的儒雅绝非一朝一夕可以装出来的东西,  他有真本事,这一点沈泽川从未否认。
    “沈同知深夜光临寒舍,有何贵干”薛修卓站定,他与沈泽川差不多高,对沈泽川道,“我该敬备菲酌,早早恭迎。”
    “我适才接到圣旨,皇上命我总理军粮案。这样的大事,锦衣卫不敢马虎,便立刻捉拿了魏怀古。”沈泽川端详着正堂对联,并不看薛修卓,漫不经心地说,“魏怀古素来与薛寺丞交好,为了避嫌,贵府今夜就得搜。”
    “大理寺协理锦衣卫办案,详情我是知道的。但是我是个朝廷命官,锦衣卫要搜我的宅子,需要刑部下达的文书。”薛修卓环顾院内,看四下慌乱,说,“不过案子紧急,同知有先斩后奏的特权。薛叔,把内院的钥匙也给锦衣卫,他们想搜哪里,你就带路。”
    沈泽川偏头,说“你是真能耐,对皇上即兴下达的圣旨也有防备。”
    薛修卓微笑“遇见同知这样的人物,谨慎行事也是该的。外边更深夜凉,同知如不嫌弃,与我入内喝杯茶这宅子不小,搜完就该上早朝了。”
    “茶就不吃了,”沈泽川逐渐转过身,“高门的茶水我讨不起。这么说来,今夜我又要无功而返了”
    薛修卓说“那得看同知是为何而来,如果是为查案,那确实要遗憾了,我与魏怀古私交平平,没有关系。”
    沈泽川沉默了,他盯着薛修卓,那种被人愚弄的感觉又隐约浮现出来。半晌后,乔天涯回到空地,远远地对沈泽川摇了摇头,沈泽川便知道自己又扑空了,师父与先生不在这里。
    “狡兔三窟啊。”沈泽!泽川轻轻地说道。
    “是釜底游鱼,喘息须臾罢了。”薛修卓态度恭谨地说道。
    “你与我只有这一次机会,”沈泽川开始挪步,走近薛修卓,“人在哪里”
    今夜无月,雨后的湿寒无孔不入。院内的男男女女都在掩面啼哭,薛修易不知详细,唯恐薛修卓激怒了沈泽川,连忙上前,对沈泽川鞠躬作揖,惶惶不安地说“大人要找什么人军粮案的逃犯我们是没有的一院人皆在这里,大人尽管盘查,我们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薛修卓不语,沈泽川见他不肯说出师父的下落,便道“我找朝廷要犯。我听说薛寺丞府中养着一批妓子,是不是”
    薛修卓目光一动,薛修易立刻抢着说“有的有的但押妓玩亵这些事情,都是都察院在弹劾,他藏得仔细,没叫言官察觉。大人,大人且看,就是这批孩子,这就是些小玩意,哪能是朝廷要犯呢”
    沈泽川看薛修卓在薛修易的话语里微微变色,转眸看着那些男孩儿女孩儿,说“香芸坊是什么地方那里边都是牵扯着行刺案的要犯。薛寺丞不吭不响地从香芸坊里买了人,怎么也不跟刑部打声招呼”
    薛修卓推开薛修易,说“这些人都有户籍凭证,虽然出身青楼,却都是清白的。同知今夜办的是军粮案,与他们无关,何必再三纠缠”
    “清不清白得到诏狱走一趟才能知道,”沈泽川回眸,说,“把这些人全部带走。”
    一众人抱身大哭,乔天涯率先拖人,那些男孩儿都让薛修卓教的好似名门子弟,哪比得过锦衣卫,一时间哭喊更甚。薛修易怕得两股战战,还想居中说些缓和的话,甚至抬出了萧驰野。
    “大、大人”薛修易撑着身,艰涩地说,“这案子既然事关离北,不如再、再问问侯爷的意思若真有事,您尽管把薛修卓带走”
    薛修卓猛地上前几步,拦住乔天涯,喝道“锦衣卫办案也要走流程沈同知,拿我的人可以,但我要见刑部的缉拿文书”
    “带走”沈泽川扶刀相抵,逼得薛修卓退后一步,他说,“你要缉拿文书,明早你要多少我给多少”
    “沈泽川”薛修卓陡然甩袖,“你公报私仇,我要参你”
    “那你今夜就上奏弹劾”沈泽川语调转冷,“这批人落在我手里,我一日不见先生,就一日杀一个你猜我几时能杀到你的宝贝学生”
    “你敢”薛修卓骤然震怒,眼见乔天涯已经拖走了人,那头哭喊凄厉,他一把拉住乔天涯的手臂,说,“你们为虎作伥,恣意捉拿!无辜百姓,还办什么案住手”
    “你再敢阻拦,我现在就动手”沈泽川拇指抵出锋芒。
    薛修易见他俩人争执,又见沈泽川有拔刀之势,不禁肝胆俱裂,竟然生生吓昏了过去。周围的仆从喊着“大爷”匆忙来扶,薛修卓被锦衣卫架拖向后,眼睁睁地看着锦衣卫把学生们全部押上了车。
    “沈泽川”薛修卓扶着阻拦他的手臂,从容皆无,眼中通红,恨道,“你敢杀他,你敢杀他你这暴虐之徒你不配做先生的学生”
    沈泽川翻身上马,把薛修卓的喊骂声都抛在了身后。
    离北战事密集,边郡也并非一潭死水。
    陆广白归营休息,还没有下马,就见副将匆忙赶来,他问“什么事”
    副将面色不佳,低声说“将军,阒都派的监军太监来了,还带来了今年的军粮。”
    陆广白沉默片刻,下马摘了头盔,掀帘入帐。内设高位上正坐着个太监,身穿蟒纹曳撤,头戴一顶烟墩帽。他看见陆广白进来,也不起身行礼。
    陆广白搁了长枪,说“公公一路奔波,怎么不去休息我命人收拾了帐篷。”
    迎喜是才升官的太监,在宫里头有人,也知道主子们对边郡陆家素来没有好脸,所以对陆广白很是轻贱,闻言一哂,说“这里荒芜贫瘠,都是些粗手粗脚的蠢物,哪懂得伺候人将军不必麻烦,咱家已经看过了,那帐篷又黑又脏,住不得的。我让人八百里加急,赶去苍郡收购木材,打算在这里盖处别院我还要住半年呢”
    陆广白不善言辞,知道监军的太监素来都是这个金贵样儿,也懒得搭话。他解着臂缚,那铁皮一拆,污血就淌在地上。迎喜见状掩鼻惊恐,说“怎么都烂成这样了”
    副将拖着箱子,要给陆广白包扎,一看那伤口,也说“将军,这都磨烂了得找军医来瞧瞧。”
    陆广白示意他闭嘴,从腿侧摸出匕首,一边往伤口上浇着酒,一边就着烛火把匕首烧烫。副将赶忙给他扶着袖子,迎喜哪见过这样的狠人,听着那剜烂肉的声音,手脚发凉。陆广白洒了药,叫副将给他缠上。
    “骑兵难缠,我们没有调令也不能追出划定的范围,来回消磨作战的时候自然顾不上这些。”陆广白收拾完伤,撑着膝看着迎喜,问,“公公带着军粮来的吗”
    迎喜忍着恶心点头。
    陆广白便起身,说“我去看看。”
    说罢就待着副将出了帐,往粮草处走。押运粮草的人已经撤了,陆广白钻进仓廪,解开麻袋,!,看见其中的粮,却皱了眉。他伸手抓了一把,全部都是潮米霉面。
    “将军,”副将说,“这次送来的不仅是潮米霉面,数量也少。我们边郡两万人,每日出兵游击,跑得多,吃得自然也多,跟其他四郡守备军不能比。这点粮,连秋天也撑不到”
    陆广白满是伤痕的手掌松开这些粮,说“海阁老历来关照我们,去年的军饷也拨得快。这次给的少,有理由吧”
    副将胸口起伏,几度开口,又憋了回去。
    陆广白说“有话就说,这是干什么,谁堵着你的嘴了”
    “将军”副将不忿,上前抓着那些粮,情绪一涌,带着哭腔说,“给的少嘛为什么还不是急着调给离北铁骑真他妈的离北铁骑是好儿郎,我们边郡守备军就是贱种从前他们就爱捧高踩低,处处糟蹋你可这是打仗啊都是玩命的事情,凭什么厚此薄彼我们边郡怎么了穷成这个样子,还要四处克扣我问他们押运粮食的人,秋天怎么办,他们说朝廷叫我们自己看着办看着办,操他祖宗的看着办”
    副将捏紧拳头。
    “启东军粮减半,补给离北,可别的郡不打仗啊他们还有军田能吃,我们只能喝西北风秋天一到,边沙十二部的马就养膘了,到时候更难打就凭这些粮,我们”
    “别说了”陆广白喝止副将,在昏暗里站了许久,最终看向外边的星空,涩声说,“我来想办法吧。”
    边郡的狼烟台沉寂在连绵的山峦间,夜色像是倒灌的污水,把这个豁口堵得看不见天光。陆广白没有其余三将的威名,他就像是这大漠边缘的一只顽石,承载着三方的挤压,那原本圆润的身躯逐渐被磨出了突兀的棱角。他们陆家死了许多人,只剩他继承陆平烟的长枪。
    他这样的愚钝,又这样的不讨人喜欢。他成名很晚,没有萧既明和戚竹音那样的天赋,他是陆平烟最笨的小儿子。可是就是这样的他,在陆平烟退后撑起了边郡,牢牢掐住了边沙骑兵想要突进的咽喉。他没有师父,他是跟着陆平烟在黄沙里滚出来的将军。他待人诚恳他伤痕累累。
    这一夜陆广白没有睡,他抱着枪坐在营地前的土坡上,想不到能够解决军粮的办法。戚竹音管辖五郡,这些年把自己的私房钱都掏空了来接济他们,他不能次次都向戚竹音伸手。家里头的老爹还在病中,他也不能再请陆平烟拖着病体去四处借钱。
    副将起夜时看见陆广白孤寂的背影,想要去唤他休息。可是人还没有走近,就看见陆广白弯腰,伸手摸到脚下的土地,久久没有抬头。
    ,看见其中的粮,却皱了眉。他伸手抓了一把,全部都是潮米霉面。
    “将军,”副将说,“这次送来的不仅是潮米霉面,数量也少。我们边郡两万人,每日出兵游击,跑得多,吃得自然也多,跟其他四郡守备军不能比。这点粮,连秋天也撑不到”
    陆广白满是伤痕的手掌松开这些粮,说“海阁老历来关照我们,去年的军饷也拨得快。这次给的少,有理由吧”
    副将胸口起伏,几度开口,又憋了回去。
    陆广白说“有话就说,这是干什么,谁堵着你的嘴了”
    “将军”副将不忿,上前抓着那些粮,情绪一涌,带着哭腔说,“给的少嘛为什么还不是急着调给离北铁骑真他妈的离北铁骑是好儿郎,我们边郡守备军就是贱种从前他们就爱捧高踩低,处处糟蹋你可这是打仗啊都是玩命的事情,凭什么厚此薄彼我们边郡怎么了穷成这个样子,还要四处克扣我问他们押运粮食的人,秋天怎么办,他们说朝廷叫我们自己看着办看着办,操他祖宗的看着办”
    副将捏紧拳头。
    “启东军粮减半,补给离北,可别的郡不打仗啊他们还有军田能吃,我们只能喝西北风秋天一到,边沙十二部的马就养膘了,到时候更难打就凭这些粮,我们”
    “别说了”陆广白喝止副将,在昏暗里站了许久,最终看向外边的星空,涩声说,“我来想办法吧。”
    边郡的狼烟台沉寂在连绵的山峦间,夜色像是倒灌的污水,把这个豁口堵得看不见天光。陆广白没有其余三将的威名,他就像是这大漠边缘的一只顽石,承载着三方的挤压,那原本圆润的身躯逐渐被磨出了突兀的棱角。他们陆家死了许多人,只剩他继承陆平烟的长枪。
    他这样的愚钝,又这样的不讨人喜欢。他成名很晚,没有萧既明和戚竹音那样的天赋,他是陆平烟最笨的小儿子。可是就是这样的他,在陆平烟退后撑起了边郡,牢牢掐住了边沙骑兵想要突进的咽喉。他没有师父,他是跟着陆平烟在黄沙里滚出来的将军。他待人诚恳他伤痕累累。
    这一夜陆广白没有睡,他抱着枪坐在营地前的土坡上,想不到能够解决军粮的办法。戚竹音管辖五郡,这些年把自己的私房钱都掏空了来接济他们,他不能次次都向戚竹音伸手。家里头的老爹还在病中,他也不能再请陆平烟拖着病体去四处借钱。
    副将起夜时看见陆广白孤寂的背影,想要去唤他休息。可是人还没有走近,就看见陆广白弯腰,伸手摸到脚下的土地,久久没有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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