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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3 章 水信玄饼 文 / 纪婴

    下了好几天的大雨悠悠转停,市区一改前几日阴郁沉闷的模样,终于多出几分生机与活力。太阳撕碎棉絮般灰蒙蒙的乌云,有阳光飘飘摇摇地落下来。
    林妧抬头看一眼天边,久违地吸了口新鲜空气。
    距离她从魔神之域回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一星期。那天江照年在她看信时突然出现,把流了一半的眼泪硬生生堵了回去,在确定眼前的意识体的确是他本人后,转而又不受控制地落下泪来。
    于是男人只得手足无措地安慰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开口解释。
    魔神之域与人类生活的空间不同,磁场波动很容易导致物种变异与意念残留,死去的生物只要怀有一定程度执念,就能通过意识体,或是说通俗意义上的“灵魂”形式继续存在。
    比如他,又比如纳西索斯。
    “其实这阵子我过得还不错,加上死在神宫里的其他人,刚好能凑几桌麻将,也算是提前享受退休生活了嘛。”
    这人从头到尾一副没个正形的乐天派。
    至于迟玉那边,奥丁的神剑彻底斩断了恶魔血统,经过医疗部的抢救与治疗,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在得知自己完全恢复人类身份后,少年呆呆坐在病床半晌,旋即红着眼眶把林妧拥入怀中,良久没说话。
    ——虽然仍然会有自卑与羞怯的情绪,可无论如何,他终于拥有了能光明正大拥抱她的身份。
    迟玉恢复得不错,在今天已经能勉强下床行走,林妧特意为此做了些小点心,邀请生活区的大家一起享用。
    她心情不错,加上时间宽裕,每份甜点都精致又美味,在草莓千层、抹茶芝士蛋糕和黑森林蛋糕之间,有一抹粉色显得格外亮眼。
    那是几个圆圆滚滚的透明团子,晶莹剔透的身体如同莹润琼脂,在灯光下有丝丝缕缕的光线揉进来,像是软乎乎的小灯笼。即使没有风,团子圆润的身体也会不受控制地微微晃动,让人忍不住伸手戳上一戳。
    最为惊艳的,要属团子中央粉粉嫩嫩的樱花。每一片花瓣都张扬肆意地张开,毫不羞怯地绽放出属于自己的魅力,层层叠叠的粉色被透明团子晕开,像梦一样虚无缥缈地浮在周围。
    德古拉一眼就望见它们,瞬间两眼发光化身好奇宝宝:“这是什么?好漂亮啊。”
    “这叫樱花水信玄饼。”
    江照年没有实体,吃不到任何食物。他看得满心郁闷,苦着脸做起解说:“是霓虹国那边的小吃。”
    出、出现了!传说中的前任特遣队队长,拯救全人类的大英雄江照年,居然在和他说话!
    德古拉迷弟脸一直没退过,砰砰直跳的心脏告诉他,啊这就是心肌梗塞的感觉。
    奥丁身死、黯淡无光的宝石被带回来后,收容所终于公开陈述了整件事情的全部经过,包括千百年前普通人类视死如归的勇气、江照年用生命换来的数日安定,以及现任队长与迟玉斩杀幕后主使、永断祸根的事迹。
    德古拉听得那叫一个热血沸腾,差点就要对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队长以身相许。
    对了,既然说到这个话题——
    “江队,”伯爵先生讨好地咧开嘴,笑成一朵风中盛开的菊花,“你能不能给我们说说,现在的特遣队队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啊——?”
    江照年特意拔高声音,故作深沉好一阵子,笑着把视线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迟玉,你觉得她怎么样?”
    迟玉凝视着那片秀气的粉色,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毫无征兆地被点了名,茫然抬起眼睫,正好听见江照年饶有深意的男低音:“她是不是经常欺负你?”
    这“欺负”两字,在旁人听来只是字面意思上的压迫,落在迟玉和林妧两位当事人耳朵里,便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深意。
    少年长睫微闪,似乎想要把席卷而来的笑压下去,可嘴角的弧度好不容易抿平,笑意又悄无声息地蔓延到眼睛里。
    他还是一副神情淡淡的模样,耳根却不易察觉地微微泛红:“她很好。”
    德古拉打了个哆嗦。
    “绝对有猫腻啊林妧!”
    见多识广的伯爵先生凑到她耳边说悄悄话:“看他那表情,那语气,只不过简简单单提了一下队长,迟玉就开心成这样,跟少女怀春似的——这可是那个拽上天的迟玉诶!他们两个到底什么关系?肯定不简单!”
    林妧深以为然,重重点了点头。
    “啧啧,不简单哦不简单。”
    江照年存了心思要逗他,在迟玉身后飘来飘去打转转:“看起来,你很喜欢她啰?”
    迟玉本来就滚烫的耳朵更红了。
    他来不及回答,林妧便故作冷静地轻咳一声,一把抓起其中一个水信玄饼,递到兴致勃勃听八卦的陵西面前:“今天不是来吃点心的吗?尝尝这个,味道很不错。”
    小朋友狐疑看她一眼,好在并没有细想太多,顺势张大嘴巴咬下一大口。
    白凉粉、砂糖与雪碧加入清水搅拌均匀,与樱花一起放入模具,等放进冰箱冷冻完毕,就能得到这份粉红色的小点心。水信玄饼制作非常简单,成品的貌美程度却达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
    外层的果冻状固体软软糯糯,盐渍樱花经过纯净水浸泡,花瓣悄无声息地舒缓绽放,放眼望去,如同在圆滚滚的透明保护罩里荡漾开的层层舞裙,轻盈又艷丽。
    大大咬上一口,冰凉的触感从牙齿一直生长到骨头,这股凉气里居然也带了股淡淡花香,悄无声息地融进血肉。水信玄饼的口感与果冻很像,因为加入了雪碧和砂糖,胶状固体和溢出的汁水里都弥漫着满满甜香,细腻又清爽的滋味能毫不费力地清除心头所有不愉快。
    樱花本身味道极淡,甚至有些若有若无的微苦,林妧使用的盐渍樱花去除了苦味,留下一点点甜,一点点咸,让人想起酸甜清爽的梅子味道。
    这是种非常奇妙的享受,简单纯粹却又暗暗藏了微小的心机,叫人不得不眼前一亮。
    “好吃!”
    陵西捧起脑袋为它框框撞墙:“超级好吃!”
    “我也挺喜欢的。”林妧悠悠地笑,语气遗憾,“可惜,某位男士没办法品尝到这种美味——陵西,你要不给他描述描述,解解馋?”
    陵西当然知道她在说谁,小朋友心地善良,竖起大拇指就朝江照年说:“大叔,樱花降落的速度是秒速五厘米,这份点心征服我的速度是一瞬间。甜甜的,冰冰的,凉凉的,还有点梅子味道的酸,你初恋什么味道,它就是什么味道——你应该谈过恋爱吧。”
    他越是描述,江照年越是气得翻白眼。
    别人是父爱如山,他这儿成了山崩地裂。只不过逗了逗迟玉,林妧那臭丫头就大逆不道地反过欺负他,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吗,可把他甜哭了。
    娜塔莉娅置身事外,美滋滋地给男朋友阿水喂了块小蛋糕。
    一伙人七嘴八舌地满嘴跑火车,正说得火热,突然德古拉眼皮一抬,朝餐厅门口双眼发亮地挥了挥手:“你终于回来了!怎么一声不吭地在房间呆了这么多天?”
    林妧一边嚼千层蛋糕,一边顺着他的目光抬眼望去,在不远处看见一双怯生生的眼眸。
    是南离。
    小白龙与她四目相对,紧张得差点落荒而逃。其实他早就出了院,奈何一想到林妧随时可能出现在生活区,就大热天的四肢发冷,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自己心心念念的偶像,所以一直躲在房间。
    今天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千万不能当着她的面跑了!
    “队、队长!”
    南离深吸一口气走到林妧跟前,用初中男生递情书的姿势,递给她一个小布袋:“这是我给你做的平安符,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小东西……我没什么钱,只能自己亲手做给你,请,那个,请不要嫌弃。”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快要听不见,德古拉好奇看他一眼,笑出了声:“你送错人了,笨。你面前的是林妧,特遣队队长在另一边。”
    他以为南离口中的“队长”是江照年。
    “我就是要送给林队长啊。”
    小白龙懵懵懂懂地抬头,带了点惊诧地张大嘴巴:“你还不知道她就是特遣队队长?”
    林妧,特遣队队长。
    这俩词语的距离,就像棉花糖和史前霸王龙、茉莉花与哥斯拉怪兽,完完全全是搭不着边的两样东西,要说林妧是特遣队队长,大概是今年能听到的笑话里最爆笑的那个。
    德古拉和陵西对视一眼,同时爆发出没心没肺的大笑:“别了吧,林妧是特遣队队长?她要是队长,我当场表演倒立吃键盘!你是不是见到江队太激动,一时半会儿傻了?”
    餐桌上还有几个保安队的小姑娘,趁闲来无事在生活区休息蹭饭,听到这句话也纷纷笑出声。
    林妧长相漂亮,性格又乖巧懂事,凡是来蹭过饭的没人不喜欢她;至于特遣队那位队长……
    连队员都是陆银戈那样凶巴巴的怪人,首领肯定更加凶残狂暴,左青龙右白虎,除我全是二百五,拳打泥巴怪,脚踢奥丁王,那得是个多恐怖的人呐。
    “特遣队队长哪能比得上咱们妧妧。”离她最近的保安队姐姐伸手捏了把小姑娘白皙的脸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就得好好养着,怎么能上战场呢。要是有天妧妧真去了特遣队,我会心疼死的。”
    其他小姑娘也相继开口:
    “不过那位队长真的很有魅力呀!你们说,他之所以一直不露面,是不是因为长得太好看,担心全收容所都变成他迷妹?”
    “别了吧,不是说他长相特别奇怪,所以一直避开人群吗?”
    “听说队长不久前阻止了异世界入侵真的超酷!就算不好看也没关系,好想跟他见一面啊!”
    “我不管,他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男神。如果队长不是个超级大帅哥,我也当场把这张餐桌吃下去!”
    林妧:……
    别别别,大家别骗吃骗喝了,餐桌和键盘快被你们吃光了。
    “就是就是,林妧这小胳膊小腿的——”
    德古拉说得慷慨激昂,然而没到一半就尴尬地停下来。他发现一件很蹊跷的事情,自从南离出现,自始至终都是他们在叽叽喳喳,林妧本人却没有任何表示。
    也就是说,她没有当场否认。
    嗯,没有,当场,否认。
    ——这不就是默认的意思?
    咔擦。
    伯爵先生似乎听见了某根弦断掉的声音。
    然后他看见林妧微微一笑,伸出双手,一把接过南离手里那份“送给特遣队队长”的礼物。她笑得温温和和,嘴里却说出让无数人胆战心惊的话:“谢谢你,我会好好珍藏。”
    不。会。吧。
    “那个,”德古拉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颤巍巍地看向林妧,“不、不会是真的吧?”
    林妧抿着唇,不忍心打破他的想象,江照年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假意拍拍他肩膀:“事实就是这样,想开点,笑着活下去。”
    “林妧她、她是——”
    眼看小姑娘听见自己名字后乖乖抬眸,德古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像僵尸般干巴巴愣在原地,还是由陵西用近乎破音的声调替他说完下一句:“特遣队队长?!”
    林妧点点脑袋。
    上一秒还在揉捏她脸蛋的保安队队员:……
    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这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剧情,你某天遇见一个贼可爱贼温柔的小姑娘,本来以为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吉祥物,结果人家身份揭露,居然成了你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兼全单位知名的战斗狂人。
    还是你众多小姐妹的梦中情人。
    这个世界未免太疯狂,特遣队队长都来给她们当厨娘。
    在凝固的空气里,不知是谁颤巍巍叫了声:“男、男神……?”
    女孩子的感情就是这样简单纯粹,于是保安队的姐姐们一起叫起来,叽叽喳喳吵成一片:“啊啊啊老公!”“我可以我可以!百合吗宝贝!”“特遣队队长居然亲自为我下厨做甜点啊啊啊我死了!手机呢,我要发朋友圈!都给我酸!”
    你们这群女人,明明一分钟前还在吵着生吃餐桌啊喂!
    德古拉和陵西呆若木鸡,小脑袋骨碌碌地转,转得两人心如死灰。
    得知真相后回头想想,好像许多事情都能解释得通。
    所以林妧才会认识那么多地下六层的异常生物,她曾经用“送饭”的借口胡诌过去,真是信了她的邪;所以她声称自己是生活区聘用的甜点师,工作时间却很少按时上班,每个星期都要失踪一两天,不知道偷偷摸摸去做什么。
    所以江照年会用那样暧昧的语气向迟玉问起特遣队队长,而少年耳根泛红,一向阴沉如死水的眼睛里淌出无法掩饰的微笑。
    当时德古拉还以为林妧头上顶了片呼伦贝尔大草原,没想到这是人家暗地里的小情趣,明里暗里秀恩爱。
    只有他们这群老实巴交的单身狗,被磨刀霍霍地关起来杀。
    淦。
    至于吗,啊?至于吗?人与人之间还存在一丢丢可以信任的真诚吗?
    “抱歉啊,我之所以不告诉你们实话,是因为……”
    林妧正想开口解释,没想到不到两秒就被人猛然打断——
    陵西睁着闪闪发光的大眼睛,完全没在乎她身披马甲的事儿,一把攥住偶像衣袖:“妧姐姐,我是你的超级无敌忠实大粉丝!给我签个名吧哼唧哼唧,如果你愿意的话,亲一口也是可以接受的!我不介意!”
    “干嘛啊小破孩!听听你说的什么话!”
    德古拉毫不留情地把他推开,一张凶神恶煞的反派脸,面对林妧时,迅速切换成了另一副狗腿十足的模样,很厚脸皮地直接搬运了别人的台词:“妧姐姐,我是你的超级无敌忠实大粉丝!给我签个名吧!”
    活了几百年的古老吸血鬼说着用手捂住面颊,半晌后似乎下了很大决心,神色凛然地从口袋里掏出钱包,等皮夹被猛地打开,众人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冷气。在纯黑色皮夹里,竟然全是……
    满满一整片由南离亲手缝制的特遣队队长应援徽章。
    林妧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你已经算是粉丝头目了吧喂!结果这两人得知真相后嗨上了天,压根就不需要她来进行解释啊!
    “那个,如果你愿意的话,亲一口也是——”
    他说得入神,完全没注意不远处正幽幽飘来一道阴戾的视线。电光火石之间,突然听见有人轻轻敲了敲桌面,一转眼,才发现迟玉目光深沉地凝视着自己,漆黑的双眼比刀锋更可怕,像深夜里伺机而动的狼。
    嘶,好凶,至于吗。
    德古拉乖乖闭嘴,不再说话。
    林妧事先通知了不少人,在不久之后陆陆续续地全部赶到。今天算是场生活区的小聚餐,餐厅里几乎从没同时出现过这么多身影。
    蔺和不愧是怪谈协会会长,用五花八门的小故事把团团、明川与安乔唬得一愣一愣,他不善言辞又神情淡漠,偶尔把三个小朋友吓得眼眶通红,不知所措道歉的模样可爱又笨拙。每当这个时候,陆银戈和郑泊庭就会挺身而出,胡编乱造一些降低智商的童话或冷笑话。
    叶漪与宋修言这对未婚夫妻仍然一见面就吵架,两两对望时,却隐约地少了几分当初剑拔弩张、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反倒像是对欢喜冤家。
    天使和亡灵骑士两个闷葫芦出乎意料地成了朋友,猫妖饶光则跟他的恶魔弟弟打来打去,如同两个稚气未脱的小学鸡,路过之处鸡飞狗跳,猫毛落一地。
    就连林清妍也闻讯赶来,在见到江照年的刹那眼睛通红,拿拳头锤他半透明的身体:“你还记得回来啊笨蛋!知道我和妧妧有多担心你吗!”
    后者佯装躲避,末了把手虚虚放在她头顶上:“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别伤心了,掉毛鸡。”
    林清妍硬了铁拳:“滚!死鬼!”
    被朋友包围的感觉喧闹却令人安心,是林妧曾经不敢奢求的景象。餐桌上的汽水与梅子酒很快见了底,身为东道主的她提出去厨房再拿一些。
    刚打开冰箱,就听见有人跟着自己的脚步进来。
    她知道那是迟玉,噙了浅笑地抬眸回头,正对上少年无比贴近的双眼:“怎么了?”
    他离得太近了些,淡淡的梅子酒甜香与周身笼罩的热气一同弥散在空气里头。
    “我只是……”
    迟玉声音很低,踟蹰一会儿整理语句:“觉得很开心。”
    他原以为自己会一辈子深陷泥潭之中,永无重见光明的可能,即使早已习惯孤身一人,却也无法真正地放下他心里的小姑娘。
    能与林妧一起站在阳光下,就像做梦一样。
    林妧抿唇笑笑,没头没脑地问他:“水信玄饼好吃吗?”
    她说话时抬头弯着眼睛,被汽水润湿的唇瓣轻轻张合,让迟玉想起被包裹在晶莹外壳中的樱花花瓣。同样是带着浅浅的粉色,同样娇小又单薄,也同样地……让他忍不住探身采撷。
    在见到樱花玄饼时,他便莫名想到了林妧的唇,她那时一直有意瞥他,想来早就察觉了他的小心思,因此故意问出这样的话。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引诱与逗弄,她设下陷阱,迟玉恍然不知地掉落其中,却也甘心沉沦。
    少年喉结一动,声线低哑得听不清晰:“不够甜。”
    他说罢无可奈何地轻笑出声,连眼尾也涌上一层薄薄绯红,目光似是撒娇,又带了说不清的蛮横:“江大哥说得对……你总是欺负我。”
    话音刚落,薄唇便微颤着贴下来。
    林妧唇瓣的触感与甜点相似但不相同,都是清一色的舒适弹滑,却比后者更加柔软,仅仅轻轻的一个触碰,就足以让它软绵绵凹陷下去,用温和的热气将他浑然包裹。
    迟玉的动作很轻很慢,似乎真的在品尝某种不可多得的点心。舌尖流连,偷走几丝残存在她唇边的、独属于梅子酒与草莓蛋糕的清甜,然后把它们小心翼翼衔入口中。
    她比樱花更甜。
    迟玉懵懵地想,那点心的味道的确过于寡淡,远不及这份只有他才能独享的美味。
    空旷寂静的厨房里有阳光漏进来,除了窗边悄悄经过的风声,只有唇与唇贴合的声音。
    林妧茫茫然落入温柔乡,不甚熟练地迎合他的动作,不曾想门外忽然响起踏踏脚步,然后是德古拉扯着大嗓门的声音:“林妧,你最喜欢的小蛋糕快被吃光了,怎么还不出来?”
    真可谓余音绕梁,天籁之音,把刚刚成型的暧昧打碎一地。
    迟玉动作一顿,保持着将她围在冰箱门后的姿势,眸光微沉地转过头,很快望见德古拉从门外探进脑袋。
    冰箱上下两层门都被打开,刚好能把林妧整个遮起来,从厨房门口的视角望去,只能见到迟玉立在冰箱前,用手撑着门板的情景。
    好像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德古拉万万没想到要找的人不在,反而撞上了这个不近人情的大魔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瑟缩一下,苦着一张脸问:“你……你看见林妧了吗?”
    救命,这阴晴不定的小怪物看上去好像不太高兴,他似乎没做出格的事儿惹人生气啊。
    与他仅仅隔着一扇冰箱门的林妧脸色通红,一颗心脏快跳到了嗓子口,连动也不敢动,恨不得立马找个地洞逃之夭夭。
    呜哇,这是什么剧情走向。
    这样旖旎暧昧,又如此欲盖弥彰,看上去不像正经恋爱,倒像在偷/情。
    这两个字仿佛带了滚烫的温度,灼得她心惊胆颤,仓皇抬起眼睛,瞥见迟玉同样红透了的耳根。
    他的心脏也在扑通扑通跳,甚至比林妧更快更凶一些。
    然而少年并未将这份情绪表露分毫,望向德古拉的黑眼睛波澜不起,蒙了几缕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被他清清冷冷地这么一盯,德古拉后背发麻,说话快得像开了加速机器:“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你看见林妧了吗?”
    “林妧?她拿到汽水后就出去了。”
    迟玉好整以暇,面无表情地说谎话:“还有事么?”
    两人交谈的声音回旋在耳畔,林妧却听得不太清晰,满脑子都是自己疯狂的心跳,以及迟玉近在咫尺的呼吸。
    “奇怪,那她会去哪儿?”
    伯爵先生似乎极为困惑地四下张望了一下,正想转身离开,临走前忽然咬着牙停下,鼓起勇气看向不远处阴沉着脸的少年:“那个,你快出去吧,不然甜点全被我们吃光了。”
    噢噢噢他做到了!有朝一日居然能主动朝迟玉打招呼,他可真是太太太勇了!
    迟玉淡淡挑眉,眼底依旧是晦暗不明的色彩,嘴角勾起一道不甚明晰的弧度:“嗯,多谢。”
    德古拉深吸一口气,不敢置信地把嘴张成O型。
    而且对方还朝他笑了一下,笑了一下!这小子明明一直都摆着张“敢靠近就杀了你”的臭脸的!难道这就是恋爱的力量吗!
    伯爵先生难掩内心激动,离开厨房时哼着小调唱着歌,听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林妧终于暗自松了口气。
    本以为事件到此终结,迟玉却不知道在想什么,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她努力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有些心虚地开口:“怎么了?”
    “我想起上次在我房间里,”他眼底闪着微弱的光,声音被压得很低,“你告诉我,这种时候应该说些话,让气氛不至于变得尴尬。”
    连这种话也好好记下来,迟玉未免也太乖了点吧。
    林妧被勾起兴趣,眨着一双桃花眼问他:“那你想好要说什么了吗?”
    “我很喜欢,多谢款待。”
    缱绻微喑的声线从他喉间缓缓溢出,迟玉欲言又止般垂下脑袋,鼻尖正好撞在她滚烫的耳垂。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把头稍微抬高一些。薄唇贴着她的耳朵,有六个字和热气一起落在耳膜,像一双撩人的手,极尽撩拨地轻轻拂过神经,让林妧一时间忘记呼吸。
    迟玉说:“还想要,可以吗?”
    脑袋里像是有轰轰烈烈的烟花炸开,林妧兀地睁大眼睛,身形显而易见地僵成一条单薄直线——
    才不是想让他说这种话!这样明明会让她更加不好意思!
    没有给她应答的时间,少年便俯身而下。柔软的唇逐渐贴近,掌心也随之覆盖在她柔软的后脑勺。
    身后的冰箱源源不断吐出凉丝丝的气,他的手掌则炽热得灼人,林妧每次被冷气激得头脑清醒,下一秒又因着他的气息晕晕乎乎,迷蒙得忘记思考。唇齿相撞间,压在发丝之间的苍白指节微微蜷起,不动声色地向里按压,他没用多大力气,却仿佛拥有某种难以抗拒的魔力。
    好像要把她静悄悄地揉碎,然后尽数拥进自己怀里。
    酥酥痒痒的电流顺着指尖融进战栗的血肉,随即蔓延到四肢百骸,当她睁开湿漉漉的眼睛向上看去,能望见一双暗光盈盈的眼瞳。
    漆黑的瞳孔上蒙了层水雾,如同深夜里雾气弥漫的大海汪洋,深沉又悄无声息。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漂浮着一缕柔和亮光,好似伫立在海岸边的古老灯塔,光线虽然微弱,却足以驱散铺天盖地的幽暗与绝望,把一方小小天地骤然点亮。
    林妧知道,那是一个少年深深埋藏了许多许多年的,未曾说出口的爱意。
    被支配的身体仿佛没了力气,连站立都要靠他的力道勉强支撑。
    这个吻绵长温柔,如同穷途末路的信徒虔诚地亲吻宝物,明明迟玉才是强制主导的那一方,动作霸道得不容拒绝,可他眼神里却又全是撒娇、示弱与讨好的味道,她心疼又羞怯,哪里舍得挣脱。
    林妧被钳制得动弹不得,心底无可奈何地抱怨,这小子真是学坏了。
    偏偏那位把他养歪的罪魁祸首,正是她自己。迟玉向来聪明,没想到就连这种事情也懂得举一反三。
    如今正值夏天的尾巴,迟玉比迟来的秋季更早地亲吻了她。天空是一碧如洗的澄亮清澈,婆娑树影在少年眼底蒙上一层斑驳阴翳。
    空气里是若有若无的樱花花香,林妧想,她这辈子过得逍遥自在,撸过雪怪狼人和猫妖,揍过不知多少妖魔鬼怪,亲眼见过神明的陨灭,也曾目睹过传说的终结,一切都肆无忌惮、野蛮生长,胡作非为得不讲道理。
    没想到,最终却还是心甘情愿地栽在他手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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