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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书库 > 今天我仍不知道亲爹是朱元璋

历史不是一人推动 文 / 木兰竹

    常葳离开的时候,朱标其实在目送她离开。

    但朱标没有出现,只是静静地看着常葳带兵离去,然后转身离去。

    常葳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未来,将要奔赴自己选择的未来,给朱标很大触动。

    朱标进行了深刻的反省。

    封建社会有太多的不尽人意的地方,朱标一向都选择顺其自然,可以推动,但不要逆时代潮流,做一下揠苗助长的事。

    比如在提高女性地位上。

    朱标一向认为,不仅要符合当下生产力水平,而且人要自救才能被救。

    纵观历史中,能在历史中闪耀,给女性以反抗勇气的女性历史人物,无一不具备两点特性,一是主观能动性,二是基于主观能动性后顺应当时条件而达成的地位。

    如果没有第一点,女性就像是抱着幼子垂帘听政的太后,看上去地位很高,有参政权,其实也就是傀儡;

    没有第二点,就会遭到世俗强烈反扑,而且就算成功了,有可能还会起反效果——比如现在朱标强势提拔一个女官,别人只会疑惑,凭什么啊?让男人上不是做得更好?最后得出结论,朱标脑袋有病,那个女的也绝对有问题。

    这可是封建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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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皇后现在也保有一定权力,不是朱元璋脑袋一拍要提高女性地位非要让他的皇后参政,而是在朱元璋打天下初期身边缺人,这天下打下来的过程必定是“夫妻店”。

    当天下太平,马皇后已经积攒了大量民心,且要继续推行女子授田、解放女性劳动力,还要主管女学——除此之外,有一点不先进但比以上一切都更重要的是,马皇后生了太子,又能压住朱元璋后宫,她才能抱有少量的参政权力。

    陈火星和许淑桢两位女将军也不是朱元璋脑袋一拍“大明一定要有女将军”而出现的女将军,而是这两人原本就是“寨主”,带兵投靠,朱元璋总不能因为两人是女子就没收对方部曲。

    之后陈火星和许淑桢拼死搏杀,立下汗马功劳,才能继续当她们的女将军。

    甚至连陈标主动推动的“女子科学院”,能推动成功的原因也不是“俺寻思着这个世界需要一个女子科学院”,而是科学院需要一群有钱有闲有地位的人。

    谁都知道,理论科学没有国家支持就会饿死研究员(有了国家支持也只能维持个温饱),在封建时代更加如此。贵族女眷是封建时代最有钱有闲的人,正好适合搞研究。

    让男人做也不是不行。但男人有太多路可选,不会将毕生精力都投入科学研究中。他们的思维也已经固化,科举和儒学才是正事。所以当下阶段,将目前不可能科举的女学变成科学院,将诰命和学术挂钩,是这个时代的最优解。

    放眼历史中,妇好也是因为本身就是大部落首领才会成为商王麾下最强大的女将军,第一任皇后吕后掌权是有一个懦弱的儿子和根深蒂固的吕氏家族,第一个女皇帝武则天则一直奋斗到了六十七岁才登基。

    这些成功的例子让女性参政不具有普遍性,但具有极大的鼓舞性。

    当聚沙成塔,点点星辉铺就漫天星空的时候,女性才能在生产力大发展阶段,在一个身体能力不再决定权力地位的时代,厚积薄发。

    道理朱标都是知道的,但在常葳这里,他还是犯了穿越者很容易有的傲慢,想要“制造一个历史女性人物”。

    朱标之前就在反省了,他正在想改变。但他的思维还未能突破那一层傲慢的迷障。

    然而,常葳不需要他的指点,就自己找到了一条正确的路。

    这一条路,常葳具有十足的主观能动性。她能共情饥饿的百姓。

    常葳走上这条路,也拥有现实的基础,甚至是独一无二的条件——她是常遇春的女儿,而她两个弟弟听到屯田要背的那一堆东西就头疼,只想打仗,只有她能继承父业。

    在封建时代,子承父业是最传统也是最正统的职业继承。常遇春积攒的“屯田元帅”的民心,能顺利交接给常葳。

    在百姓们心中,常葳就只是“常元帅的长女”“常元帅的继承人”“小屯田元帅”,会忽视她的性别,认为主持屯田分田大恶霸土豪这种事,常葳绝对能胜任。

    甚至朱元璋派其他有名有姓有功劳的将领去代替常葳,老百姓都会更相信“常元帅长女”,配合“常元帅长女”的工作。

    “如果是常元帅,那么生个超级厉害的屯田女将军也是理所当然!”——这一定是百姓们的心声。

    相比常葳自己选择的路,朱标野心勃勃为常葳谋划的路就异常可笑了。

    常葳虽然厉害,但和她一样厉害的同龄男性小将有好几个。而身为男性,他们在战场上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因为兵都是男性,生活更方便。

    常葳只要做不到独一无二,她这个将领就泯然众人矣,仿佛电影里为了政治正确而塞进去的有色人种一二三四五,在大明将领中显得格格不入。

    这样被强迫推上去的女将军,这个时代的女性看了之后只会皱眉,“没必要啊”“真奇怪”“不适合”“换个男的不是更好”,最后反而质疑“将军中为什么要有女性”这件事。

    封建时代啊。朱标又忘记了,这是封建时代。

    其实朱标也不是太愚蠢,他其实给常葳规划了成名之路。

    草原、东北、云南……甚至高丽和倭岛,都可以有常葳立功的机会。

    但他又傲慢了。

    大明名将如云,四十岁以下“小将”都很难在老将手中抢到战功。再加上朱标将明军武器更新换代,又用先进的经济手段筹备了足够多的粮草,他的学生们还未成长起来,大明就已经和平了。

    燕王朱文正和曹国公李文忠这两员“小将”本就位列大明开国功臣前十,他们麾下的兵马足以踏平草原和东北;永昌侯蓝玉和滇南侯陈英也在大明开国时就立下很大功劳,现在一举收复云南,已经在对胆敢挑衅大明的大越国磨刀霍霍……

    如他们四人这样的已经立下功劳的新一代将领有很多。

    而老将们其实也正当打。廖永忠和汤和正在一南一北训练海军,其他老将们转战西北等各地扫清贼寇和元朝残存势力,还有些老将甚至喊着有钱有粮就把西北和吐蕃打下来……

    别说常葳,就是比常葳成绩更优秀的几人……咳,比如他的二弟,想当主将带兵打仗立下大功劳都几乎不可能,顶多当个副将蹭蹭。

    大明猛人如云,朱标想要额外制造一个人与他们打擂台,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目前二十岁以下这个年龄段,只有一个人胆敢说自己能当主将,还不被人质疑。

    这个人就是开了金手指的穿越者朱标。

    而且朱标其实也不敢当主将,他不会打仗。他只能当军师,然后蹭哥哥们的功劳。

    朱标很清楚,如果他打的几场硬仗没有哥哥们、没有邓愈赵德胜等已经封国公封侯爷的大明猛将当主将,他肯定打不赢。

    我真是傲慢啊。

    朱标第一次想要“控制”一个人的人生,然后遭到了令人尴尬的失败。

    最后他还发觉,这个人走上这么一条艰难的人生,还可能是他爹嘴欠。这就更尴尬了。

    “正哥,忠哥,我想,这个世界没有救世主。”朱标认真道。

    朱文正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道:“嗯嗯嗯,你说,我听着。”

    李文忠脸上带着迷惑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认真倾听朱标的烦恼。

    朱标认真道:“我和所有人都一样,都是芸芸众生的一员。”

    朱文正满脸不以为然:“啊,你不是神仙下凡吗?哦哦,我不插嘴,你继续。”

    李文忠微笑:“标儿……没事,你继续。”

    朱标认真道:“我不能狂妄。”

    朱文正“咔哧咔哧”嗑瓜子。

    李文忠困惑的微笑中带着一丝……宠溺。

    朱标认真道:“这个时代能人百出,历史中能人更多。我的颓废不会让这个时代变得更坏,我的努力也不一定让这个时代变得更好。”

    朱文正呆住:“标儿,你在说啥?”

    李文忠怜爱道:“标儿,你是太累了吗?多休息几天,我帮你先干着活。”

    朱标摇头:“不累。我只是说,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能左右历史。我或许能改变一些人一些事,但历史是靠人民群众去推动,是靠历史长河中每一个人推动。未来是华夏所有人民共同的选择,我能做的只是改变过程。”

    朱文正的眼睛在打圈圈。标儿在说什么?哥哥我听不懂啊!

    李文忠很努力想听懂朱标说什么,但这时候他尴尬地发现,自己的智商居然比朱文正好不到哪去。

    朱标握紧拳头:“所以!我根本不需要惧怕!”

    这句话朱文正听懂了!

    他立刻吐掉瓜子皮,大声道:“对!这个世界上没有标儿需要怕的!哥哥我罩着你!”

    李文忠哭笑不得。朱文正你嚎那么大声干什么?耳朵都给我吵得嗡嗡叫了。

    朱标的目光逐渐犀利:“再说了,这世道再差能差到原本历史那去吗!”

    朱文正:“啊?”糟糕,又不听懂了。

    李文忠按压太阳穴:“标儿,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想说什么?”

    朱标自顾自地继续说道:“现在大明确实变得更好了,但这一切的关键不是我。而是李叔叔,刘叔叔,宋叔叔,王叔叔,章叔叔,叶叔叔……们;还有徐叔叔,汤叔叔,廖叔叔他们;还有你们……”

    “还有……马皇后,和皇上。”朱标放下握紧的拳头,“你们比我对这个历史重要多了。”

    如果没有这些信任他的人,如果没有这一群思想开明想要改变乱世的人,朱标就算是穿越者又有什么用?

    他穿越的时机和身份独一无二,换到其他人身上,就算不是一个死字,也至少得苟着活。

    朱文正和李文忠面面相觑:“标儿,你夸我们是很不错……但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朱标使劲揉搓自己的脸,道:“我只是发现了自己的驻步不前是何等的狂妄。无论我再努力,大明这个封建王朝也会烂得透顶,最后还是会被推翻。我完全不用担心出了我和我爹两个英明的皇帝,就会改变几百年后华夏光明的未来。我现在做的事,只是让华夏的血更厚,变革来的更早,转型更加轻松,百姓不会遭受太大的苦楚。影响不了什么。我悟了!”

    朱文正无脑喊:“标儿说得对!”

    李文忠:“标儿说得……等等!”

    李文忠虽然脑袋有点晕,还是听清楚了朱标话中了不得的字句。

    “标儿,你、你……不是,那个……”李文忠冷汗直冒,“那个……”

    朱文正疑惑:“那个什么?”

    朱标面无表情道:“我说我爹朱国瑞其实就是朱元璋,我其实就是太子朱大。忠哥被吓到了。”

    朱文正:“……啊?”

    朱文正猛地睁大眼睛,额头汗大如豆。

    李文忠整个人手脚都麻木了。他很想说点什么辩解,但看着已经抱起手臂,好整以暇看着他和朱文正的朱标,他一个辩解的字都说不出来。

    标儿都已经如此确定了,我要怎么才可能骗得过标儿!

    朱文正嘴张张合合了许久,然后狂擦汗:“标、标儿,你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哈哈哈哈,别说这种笑话,被听到,我们全家都会被砍头的!”

    朱标抱着手臂冷笑:“好啊,我现在就去上折子问皇帝我的猜测对不对,让皇帝砍了我们朱家全家的脑袋。对了,我爹的脑袋必须第一个砍!”

    朱文正额头汗如雨下,也哑巴了。

    他求助地看向脑子灵活的李文忠。但很抱歉,现在李文忠聪明的脑袋瓜子已经变成了一团浆糊。

    “标儿,你,不是……”李文忠按着额头,“天啦,我和文正这样的反应,标儿根本就是确定了!”

    朱标冷哼:“其实我本来想找其他证据。比如最好找的证据……朱大帅给我写的字那叫一个风骨嶙峋啊,简直是书法家。现在皇上大概是终于能模仿了,非常自信地亲自给我写亲笔信。但沉浸在书法中几十年的人和模仿的人,我眼瞎才会看不出来。”

    朱文正拍着大腿破口大骂:“四叔身边的文人眼睛是狗眼睛吗!他们看不出来吗!居然让四叔自己写!”

    李文忠:“……文正,就算我俩找不到借口,你也不能不打自招啊。”

    朱文正骂道:“不是你先不打自招吗!都是你的错!”

    李文忠:“……”成,这锅我背。

    朱标抱着手臂继续冷哼:“其实我爹模仿得还是很像了,我只是有怀疑,没怀疑得太厉害。不过一旦起了怀疑心思,许多事就展露出真相。”

    朱标顿了顿,决定说点什么缓和一下现在紧张的情绪:“其实我最初只是猜到自己可能是太子,但我以为我是被寄养的。”

    朱文正道:“哦,对,你之前还闹过一场。你怎么相信四叔就是皇帝了?”

    李文忠也使劲点头。标儿不是宁可认为自己是寄养的,也没想到舅舅是皇帝吗?

    朱标撇嘴:“其实我仍旧不相信。当除了我爹不像皇帝,其他的事都对上了。特别是我娘,我娘可太像马皇后了。”

    朱文正使劲点头:“这倒是。除了四叔不像皇帝,到处都是漏洞。”

    李文忠扶额。朱文正你是不是又想挨打?

    朱标道:“但是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唯一的选项,再离谱也是事实。所以……我就算再不相信,我爹……他还真是朱元璋啊?这可能吗?天啦?我只是诈诈你们。”

    朱标本来制定了一套十分详细谨慎地扒亲爹马甲的操作。

    但后来他仔细一琢磨,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

    如果亲爹是皇帝,正哥和忠哥肯定知道。他只要突然袭击,就算忠哥稳住了,正哥那个傻憨憨也绝对会露馅。

    结果,忠哥比正哥还沉不住气。

    朱标有点幽怨:“你们为什么都瞒着我?看我笑话?啊?我在爹和你们面前隔三差我说朱元璋笑话,你们是不是笑破肚子了……”

    朱文正立刻阻止朱标:“标儿,你要相信你正哥,你在四叔面前抱怨朱元璋,你正哥我会笑话的难道不是四叔吗!”

    朱标:“……”我草,好有道理,我居然无言以对!

    李文忠再次扶额。啊,脑袋好痛。

    怎么办,标儿知道自己身份了!

    标儿今年已经十七岁(虚岁),就差三年,就差三年啊!

    朱标放下手臂,道:“说吧,我给你们一个坦白的机会。根据你们的坦白,我考虑之后怎么做。”

    朱文正和李文忠对视一眼,放弃挣扎,将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朱标。

    既然标儿已经知道了真实身份,保险的绳索又解开了一层,那么至少他们要保住最后一层绳索——朱标就是朱太子这件事,目前还不能被天下、被大明整体得知。

    朱标听朱文正和李文忠你一言我一语——然后李文忠让朱文正闭嘴嗑瓜子,自己将前因后果梳理清楚。

    朱标的脑袋先往左偏,然后往右偏,然后使劲揉自己的脸,最后瘫在椅子上,露出一个“你们傻吗”的表情。

    那个算命先生,他是知道的。

    他当时以为自己要变成锅里一滩肉,急急忙忙暴露自己“神仙童子”的身份,爹就找算命先生来了。

    算命先生让爹娘等人到隔间去,自己装神弄鬼,以为没人会知道。

    但他面前一岁多还不会走路的幼崽标儿,正用看傻x的眼神看他。

    朱标还知道,那个算命先生私下还笑话过“这家人真好骗”。

    哪知道,算命先生酗酒摔没了,被认为是天谴?

    呃,这个……应该是误会吧?

    朱标沉思。

    其实这个……他自己也要付一部分责任。因为自己当初没有强调“太子死后洪武皇帝会发疯”,他爹可能就不会如此相信老骗子的话。

    “放心,我身体好着呢。”朱标拍着胸脯。

    朱文正和李文忠使劲摇头:“天谴的事,前一刻身体好,后一刻就可能会出事。”

    他们说完,还胆战心惊地看着窗外,生怕现在突然来道晴天霹雳把标儿给劈上天。

    朱标挠头。

    行吧。算命先生都用自己生命来证明他不是骗子了,虽然朱标仍然坚信他是个骗子,也要给他一丝尊重。

    “我不会和其他人说。”朱标道,“你们说,我该不该和爹说,我已经拆穿他了。”

    朱文正和李文忠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别!”

    朱标问道:“为何?”

    朱文正解释:“因为我想看他笑话!”

    李文忠道:“因为舅舅的演技本来就够差了,他不想被你发现才坚持演戏。如果他不在你面前演了,估计朝中许多聪明人,立刻就能猜到你的身份。”

    朱文正和李文忠几乎是同时说出理由。虽然李文忠说的话更长,结束时间更晚。

    李文忠说完理由后,转过头骂道:“朱文正!这个时候不要开玩笑!认真点!”

    朱文正:“哦……其实我很认真……好吧,你的保儿哥说得对。四叔很认真的想要瞒着你都演得这么烂,他要是知道你已经知晓身份,那他的演技还能看吗?”

    朱标欲言又止。

    他其实想说,其实你们俩的演技也很烂。

    特别是正哥。正哥在皇帝面前,那放飞的样子哪像一个养子?这就是唯一的亲侄子,才会有恃无恐吧?

    唯一的亲侄子,如果不造反,恐怕比庶子们还金贵……

    等等!

    朱标脸色阴沉:“我爹有几个庶子庶女?”

    朱文正和李文忠:“……”

    他们再次对视了一眼,朱文正用胳膊肘使劲撞李文忠,让李文忠说。

    李文忠半晌不敢说话。

    朱标使劲瞪。

    李文忠小声道:“庶女我不清楚。庶子……一个,就一个!舅舅对你和舅母很好!”

    朱标松了口气。

    他想起之前那场“陈国瑞劝谏朱元璋”,朱元璋颁布的“以后不会有高位嫔妃”的诏令。

    他爹那个傻憨憨真的是朱元璋,那么历史已经完完全全改变了。

    因为朱元璋不可能是个傻憨憨!

    “我知道了。”朱标道,“我不会告诉我爹他的演技很烂。他看了我那么就笑话,我也要看他笑话。你们不准说漏嘴。”

    李文忠和朱文正举起手发誓保证。

    欺君之罪?帮标儿叫什么欺君!

    然后三人陷入尴尬的沉默。

    半晌,朱标抱着脑袋倒在椅子上:“天啦,我爹居然是朱元璋?我爹居然是洪武皇帝?这大明真的没问题吗?”

    朱文正认真道:“其实四叔不在你面前的时候,是个很厉害的皇帝,真的。”

    李文忠也点头:“四叔很有皇帝的样,你说的那个残暴的洪武皇帝……呃,四叔倒不是残暴,但给人的压力真的很大。”

    朱标抱着脑袋,满脸不信:“真的?”

    朱文正:“真的,连你正哥我都很怕他。”

    朱标道:“你天天作死,三天两头被皇帝亲自揍,我怎么没看到你有怕他?”

    朱文正:“这个……”

    李文忠也双手抱头啊。呃,脑袋好疼。

    朱文正解释:“标儿,你知道的,虽然皇帝的确很有威严,我在朝堂上也很给他面子。但私下,嘿嘿,我是他唯一的侄子,他能拿我怎样?”

    朱标板着脸道:“你是他唯一的侄子,是活着的人中唯一封王的、不是他儿子的人。所以你才更危险,你才应该更谨慎。现在皇帝还年轻,他可能不在乎。但他年纪大了,你这个战功卓越的侄子,很有可能会威胁太子的位置……”

    朱文正震惊:“啊,标儿,你扪心自问,你太子的位置能被你正哥我威胁到?我怎么不知道我自己这么厉害!”

    朱标:“……”

    妈耶,对哦,我是太子。我这个经常给正哥收拾烂摊子的劳心劳力的弟弟是太子。正哥怎么可能威胁得了我的位置?连北京城的老人看到正哥,都会拿拐杖揍他,让他别欺负我。

    李文忠忍笑道:“他敢天天这么浪,不怕舅舅真的砍了他,就是知道除了造反和威胁皇位,舅舅会一直容忍他。”

    朱标抱着脑袋,把脚都缩到了椅子上,蜷缩成一团:“天啦,不要啊,如果我是太子,我岂不是要给正哥收拾一辈子烂摊子?我怎么这么命苦?”

    朱文正先愣了一下,然后得意大笑:“标儿,你认命吧!”

    朱标怒道:“我不!”

    李文忠的脑袋不疼了,他也笑了起来:“这个……咳,真没办法,谁让他是你唯一的堂哥,大明唯一的战功藩王。标儿,你多担待点。”

    朱标更生气了:“我还怎么多担待点!正哥的作死行为,就只差带兵去围攻南京了!”

    朱文正认真道:“说实话,标儿,这个正哥可以做。只要标儿你一声令下,我就……哎哟!”

    朱标扑上去就对捶朱文正的头。

    朱文正跳起来,抱头鼠窜。

    李文忠看热闹看得哈哈大笑。

    标儿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朱文正这个心大的人就罢了,李文忠心细如发,本应该会担忧。

    但不知道为何,李文忠见朱标满脸不在乎,还嘀咕“那个骗子的话也信”,他就不担忧了。

    这强大的信心,是与标儿相处十几年的默契。

    标儿说没事,一定没事。

    朱标如愿以偿把朱文正拳打脚踢了一顿。现在朱标的拳头已经很有力了,至少现在上战场,不会只拿着银|枪戳戳戳刮别人的血皮,真的能戳死人。

    不过朱标就算再生气,和家里人打闹的时候都会收着力气。朱文正又皮糙肉厚,被揍了一顿,跟没事人一样,还嚷嚷今天标儿得知了真相,是个好日子,咱们吃烤全羊。

    朱标虽然无语,但仍旧让人准备烤全羊,满足朱文正的饕餮胃。

    烤羊的时候,李文忠陪在朱标身边刷调料,朱文正躲懒,说是去接堂弟们放学。

    周围没有其他人,李文忠才问道:“标儿,你、你怨吗?”

    朱标疑惑:“怨什么?”

    李文忠道:“怨舅舅瞒着你。”

    朱标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摇头:“不怨,只是尴尬。你知道我在不知道我爹是朱元璋的时候,说了多少……朱元璋的坏话。现在想起来,我都想用脚指头挖个坑跑路。”

    李文忠哭笑不得:“有这么尴尬吗?最尴尬的难道不是舅舅吗?而且你现在看不出来多尴尬啊。”

    朱标盯着滴着油的烤羊,道:“因为我已经怀疑很久了。所以现在已经不尴尬……至少我和爹当面拆穿这件事之前不尴尬。”

    李文忠道:“这样啊……”

    朱标道:“而且……现在爹正面临空印案吧?如果我是太子,我现在估计已经在朝堂上和人吵架了。”

    朱标曾经在他爹面前说过无数次,“哎呀这个烂摊子好麻烦,但爹你那么在意干什么?天下是朱元璋的,让朱元璋去解决”。他爹总是笑着说,“对,朱大帅去解决”。

    现在他知道了,那个要收拾许许多多烂摊子,扛着很大很大压力,经历过无数痛苦和背叛的洪武皇帝,就是他爹。

    历史中洪武皇帝经历的事他并不太清楚。但这个时空朱大帅经历的事,他一清二楚。

    他知道,朱元璋在打天下初期,有多少次底盘都差点被人掀了;他知道,朱元璋在好不容易站稳脚跟的时候,信任的兄弟接连背叛;他知道……他现在知道了,朱元璋在亲率大军攻打张士诚的时候,被围困在洪都的是朱元璋唯一的侄子、唯一的外甥、唯一从小带大的义子和……和最宝贝的亲儿子。

    并非是朱元璋要打张士诚,陈国瑞无法单独回援;而是他爹根据实际情况,决定先解决了后顾之忧之后,再来救自己。

    爹相信自己。但理智上再相信自己,爹是不是也寝食难安,辗转反侧,梦中被吓醒?

    朱标想起洪都之战后,他和爹重逢。

    爹哭成了一个泪人,嘴里不断咒骂朱元璋不让他回援。

    爹不是骗他,爹是真的在骂他自己。

    大明建国只是麻烦的开始。比起治国,洪武皇帝打天下已经算得上顺利。

    现在才洪武五年,这个新生的王朝就已经出现了官官相护,出现了皇帝不知道的官场潜规则,出现了“一介清流草民”上书皇帝还不得不召开朝议讨论这封上书的无可奈何。

    这么大的压力,他爹一个人扛着。

    自己这个本该为他分担的太子,却袖手旁观。

    是啊,他把北直隶治理得很好。他还拿下了高丽,威慑了倭岛。

    但对于大臣而言,这或许是很大的功劳。对于太子,这些一点都不重要。

    朝中才是他的战场。站在他爹身边,替他快到三十岁才开始读书的爹理清朝堂上的弯弯道道,保护他爹不被满腹经纶的人糊弄过去,才是太子该做的事。

    其他王朝的太子或许应该有治理一地的经验,才能知道百姓是什么模样,不长成温室中的花朵。

    但朱标知道自己不一样。他不需要这些,他可以立刻当好一个监国的太子。

    可是他爹却对他说,“好好休息,好好玩,有我在”。

    他至少能休息到弱冠。

    这可真……

    朱标心疼极了。

    “早知道我是太子,我就该为爹分担得更多一些。”朱标翻转烤羊,“爹太累了,我担心他。”

    李文忠这时候学着朱文正说了一句骚话:“你不是说洪武皇帝超长寿命,能把皇后儿子兄弟,甚至我和朱文正全部熬死?你担心什么?担心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好好锻炼身体,为洪武皇帝养老送终才是正经事。”

    朱标噗嗤笑个不停。

    李文忠也展颜笑道:“标儿,你只需要关心好你自己的身体。你活着,我们都会好好的。”

    朱标笑道:“好。”

    听说洪武皇帝的太子没死,可能大明会变得好一点,百姓能多过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好日子。

    朱标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但他知道……

    “这个家不能没有我。”朱标的笑容逐渐消失,表情逐渐抓狂,“要是我不在了,正哥说不定真的会被砍头,英哥也说不定真的会呕血……还有弟弟们,没人压着他们,我都难以想象他们会做什么事。”

    李文忠道:“标儿,这次你出事,呕血的人可不止你英哥了。你忠哥其实也没有那么坚强。还有你那些叔叔们。”

    朱标仰天长叹:“我知道了。啊!我这拖家带口的,好难啊!”

    李文忠大笑:“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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