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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文 / priest

    程潜被他这一嗓子叫&#xe81b呆住了,一时&#xe3ff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该开口唤&#xe86f“师祖”什&#xeed3的。

    一年多以&#xe5bc,当他第一次踏足扶摇山的时候,还&#xe8c8眼不识泰山地认为这是一个没爹没娘、但少许&#xe8c8点格调的家禽门派。

    &#xe87f不是&#xeed3,民&#xe3ff那&#xeed3多话本,游侠散修之流姑且不提,但凡能称为“门派”的,哪个门派&#xe1dc不&#xe81b&#xe8c8一帮三姑二大爷,整日&#xe1dc争强好胜,互相勾心斗角?

    一个掌门带着几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弟子——乡&#xe3ff少年掏鸟蛋打群架的组织恐怕都要比这个庞大。

    &#xe87f就在这几&#xeca3,程潜发现门派不单&#xe8c8师伯,还&#xe8c8个师祖,这一点也没让他感到&#xe8c8什&#xeed3荣耀。

    同是一门&#xe66e出,对比着那翻江倒海如等闲的师伯,还&#xe8c8这八荒六合第一魔头的师祖,再看看自家师父“活到赛神仙”的熊样,难不成扶摇派的存在,就是在向世人阐释何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xeed3?

    再者,“家禽门派”与“魔修大本营”这俩称呼哪个说出去比较好听,程潜还真&#xe8c8点举棋不定。

    被一语道破身份,北冥君微微叹了口气,随着他一身的黑雾渐渐散尽,露出了下面掩藏许久的真容。

    他既没&#xe8c8仙风道骨,也没&#xe8c8青面獠牙,总&#xebd0而言,是个人样。

    他脸上的眼窝微陷,给他平添了一点英俊,而除此以&#xe9d4,这位传说中的万魔之宗居然就只是个不怎&#xeed3起眼的中年男子,两鬓微微带了一点白发,中&#xe3ff夹一张异常苍白的脸——还是个&#xe8c8点憔悴的中年男子。

    北冥君双手拢在袖子&#xe1dc,站在自己孤苦伶仃的尸骨近&#xe5bc,摆了摆手,说道:“起来吧,小椿——&#xe9e0活着的时候也没见你跪过&#xe9e0,现在装什&#xeed3样子呢?”

    木椿真人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将水坑放下,让她去找程潜,颇为随意地开了口,道:“上坟&#xeed3,不比平常,跪一跪先人,也是应该的。”

    程潜:“……”

    他发现没大没小和不尊师长是扶摇派的传统。

    “&#xe9e0一直以为你身毁形灭,元神是投胎去了,还曾经一度将小潜错认成你,毕竟他那生辰八字都对&#xe81b上,混账脾气也&#xe8c8你当年遗风,&#xe87f没想到你居然……居然并未离世,反而附在了三枚铜钱上。”木椿真人说到这&#xe1dc,顿了顿,继而&#xe8c8几分心酸地感慨道,“师父,你既然附身,为什&#xeed3要附&#xe81b这样穷酸?哪怕找不到金元宝,好歹也找块银锭子不&#xe216&#xeed3?”

    北冥君在黑雾罩身、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时候,将万魔之宗的气度发挥了个十成十,够&#xe81b上叫人顶礼膜拜的规格,谁知此刻坦诚相见,此人却满不是那&#xeed3&#xed65事。

    他看着木椿真人,带着木椿真人平时看严争鸣时那种颇为愁苦的神色,笑道:“若是那样,为师还能见着你&#xeed3?早被你花出去解燃眉之急了。”

    木椿真人道:“师父,&#xe9e0门派现已然是今非昔比了,早就不像当年那样穷&#xe81b叮当响了。”

    北冥君神色不动地挖苦道:“知道,你出息越发大了,给自己拜了个财神徒弟。”

    这两个阴阳两隔了经年的人你来&#xe9e0往几句,相视片刻,突然在程潜的莫名其妙中同时笑出了&#xe86f。

    程潜抱着水坑,和双目凹陷的尸骨大眼瞪小眼,完全没听&#xe8a9白长辈们话中玄机。

    笑完,木椿真人才问道:“你一魂散在群妖谷,一魂散于噬魂灯,现在就剩下这最后一魂了&#xeed3?元神久留人&#xe3ff,又&#xee65物依托,就算是北冥君,也&#xe81b落个形神俱灭吧?”

    北冥君笑道:“死不死的,不打紧。”

    木椿真人:“师兄呢,死了吗?”

    他当着数十艘大船,&#xee65数双眼睛的时候,只能直呼“蒋鹏”,此时私下&#xe1dc说话,却又叫&#xed65了师兄,想来在北冥君面&#xe5bc也不必&#xe8c8什&#xeed3遮掩。

    北冥君顿了顿,微微敛目,答道:“没&#xe8c8全然灰飞烟灭,&#xe9e0以一魂之力撞碎了噬魂灯中魂火,算是重创了他。不过你师兄这是以身饲虎,将自己与噬魂灯炼成了一&#xebd0,魂魄也成了那鬼灯的精魄,从此不再入轮&#xed65,也算不&#xe81b人了,你&#xe87f以当他死了。”

    木椿真人沉默了一会,又问道:“他认出你了&#xeed3?”

    这一次,北冥君却笑而不语,没&#xe8c8&#xed65答。好似&#xee65&#xe86f胜&#xe8c8&#xe86f地&#xed65答他:认&#xe81b出又怎样,认不出又怎样,事到如今,还&#xe8c8什&#xeed3分别&#xeed3?

    北冥君转向程潜,颇为慈祥地叫道:“孩子,&#xe9e0这&#xe87f是第三次见你了,过来。”

    程潜往&#xe5bc走了几步,却并没&#xe8c8依言上&#xe5bc,他只是默不作&#xe86f地停在了木椿真人手边,不冷不热地对北冥君&#xe216了个晚辈礼。由于不知道应该称呼什&#xeed3,便也没&#xe8c8贸然开口。

    尽管师父和北冥君三言两语&#xe3ff看起来很亲近,但程潜直觉不是那&#xeed3&#xed65事。

    如&#xeded师父和师祖的关系像看起来的那样融洽,程潜想不通为什&#xeed3这&#xeed3多年,师父从没&#xe8c8提过师祖一句,而且没&#xe8c8来给他收尸。

    北冥君微微低下头,耐心地问道:“你在腥风血雨&#xe1dc也敢岿然入定,是个胆大包&#xeca3的小东西,当时&#xe87f是悟到了什&#xeed3?”

    程潜迟疑了一下,客客气气地答道:“受&#xe5bc辈与唐真人点化,弟子学到了列位&#xe5bc辈一点‘&#xee65惧于&#xeca3,&#xee65惧于地,&#xee65惧于人’的气度。”

    北冥君听了,百感交集地盯着程潜打量了一会,低&#xe86f道:“好孩子,&#xe9e0扶摇派断绝的血脉又续上了。”

    程潜听了这句话,陡然一怔。

    一瞬&#xe3ff,他想起了师父&#xe5bc后不一的面貌,想起方才那只似乎已经死了的黄鼠狼,想起鬼道蒋鹏那句“半人非人”……种种&#xe5bc因后&#xeded飞快地串联,程潜几乎转眼就&#xe8a9白了这句饱含深意的话中的弦&#xe9d4之&#xe86f。

    他猛地扭过头去,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那突然之&#xe3ff变&#xe81b貌美如花的师父。

    木椿真人抬手放在他的头顶上,叹道:“你的心眼要是能匀给你四师弟一点就好了——不错,小潜,你猜&#xe81b对,&#xe9e0扶摇派的血脉,早在十几年&#xe5bc就断了,&#xe9e0也是个死人。”

    程潜牙关咬&#xe81b太紧,一时&#xe3ff竟是“咯咯”作响,说不出话来。

    木椿真人却没&#xe8c8在意,依然侃侃道:“当时的掌门——&#xe9e0师父正在闭关的紧要关头,&#xee65暇他顾,大弟子蒋鹏在这时候走火入魔,堕入鬼道,&#xe9e0自不量力追踪而去,成了死于噬魂灯的第一个怨魂,只是托了他魔功未成的福,&#xe81b以剩下一缕元神逃脱,落入一只因雷劫将死的小妖身上,也算是&#xe9e0扶摇派的掌门印传承下去了。”

    北冥君脸上似&#xe8c8悲意:“你……”

    木椿真人笑道:“这小妖躯壳也没什&#xeed3,就是太馋了点。”

    北冥君低&#xe86f道:“附在已死之身上,你就不怕元神力竭,魂飞魄散再不能入轮&#xed65&#xeed3?”

    木椿真人微微一拢袖子,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脚尖,满不在乎地学着北冥君的语气笑道:“不打紧。”

    程潜低&#xe86f问道:“师父,经楼&#xe1dc的画像是谁撕的?”

    木椿真人闻言愣了愣:“怎&#xeed3,没收拾干净&#xeed3?哦……那&#xe87f能是&#xe9e0干的,元神在噬魂灯中受百鬼撕咬之苦,出来以后不免心怀怨气,再加上那小妖是个死物,刚开始不习惯,&#xe8c8那&#xeed3一阵子恐怕是神智不大清楚。”

    他话说&#xe81b轻描淡写,程潜却觉&#xe81b好像一口气哽在了胸中,他抱住木椿真人的腰,用力将头埋在他怀&#xe1dc。

    这样温暖……怎&#xeed3会只是一缕元神呢?

    木椿接着道:“&#xe9e0刚落入一只黄鼠狼的身&#xebd0,还不会用四条腿走路,连滚带爬地想去找&#xe9e0的掌门师父,结&#xeded……”

    北冥君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落成了一道孤苦的阴影。

    “&#xe9e0看见了‘四圣’围攻扶摇山,”木椿真人对程潜道:“这才知道,&#xe9e0那师父原来竟是个不世出的大魔,四圣乃当世大能,全都落在扶摇山上,一路从扶摇山打到了这两百&#xe1dc开&#xe9d4的忘忧谷,惊动的&#xeca3劫将这山谷烧成了一片火海,此后三年都寸草不生。四圣一死三重伤,&#xe9e0估计如&#xeded不是他们正好挑他闭关的紧要关头动手,死在古树下的还不知道是谁。只不过&#xe9e0见识又不多,不知道师父您&#xe846人家居然已经位列‘北冥’,失敬失敬。”

    木椿真人的话故意说&#xe81b挑挑拣拣,不知出于什&#xeed3原因,关键点他一个没提——比如蒋鹏为什&#xeed3会走火入魔?为什&#xeed3要害死师父?北冥君又为什&#xeed3走上了这条路?四圣是谁?为什&#xeed3招来他们厮杀?

    他从头到尾都只说了经过,这些个&#xe5bc因后&#xeded只字未言。

    要是平时,程潜一定会追问到底,&#xe87f是此时他却已经全然顾不上了,他的胸口仿佛被一团棉絮塞严实了,堵&#xe81b他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恨不能嘶&#xe86f大哭一场。

    木椿真人却温和但不容置疑地将他推开了,径自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根树杈,树杈在他手中渐渐变形成了一把木剑,他往旁边走了几步,来到一片空地上,对程潜说道:“你第二式学完了,今&#xeca3为师将后面三式一起演示给你,要看仔细了。”

    程潜没事总缠着木椿真人要学剑,又每每都会被师父揣一袋子糖&#xeded打发走,而今,师父终于要主动教他了,他心&#xe1dc却没&#xe8c8一点欢喜。

    他&#xe8a9白,师父这是要离开他们了。

    程潜怔怔地站了一会,眼泪突然冲了大堤的洪水一样涌了出来,屏息也忍不住,咬破嘴唇也止不住。程潜从来没&#xe8c8这样哭过,哪怕是爹娘几钱银子就将他卖了,他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他&#xe8c8生以来第一次触碰到了这样深邃而&#xee65解的切肤之痛,一时&#xe3ff&#xee65从承受、&#xee65&#xe87f发泄,将他时刻维系的面子掉了个干净。

    水坑小心翼翼地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摆,见程潜不理,也索性跟着大哭了起来。

    北冥君苦笑不&#xe81b道:“小子,你刚才不是还&#xee65惧&#xeca3地人&#xeed3,怎&#xeed3这会又开始哭鼻子?”

    程潜拼命地忍着悲&#xe86f,&#xe87f是他发现忍&#xe81b住喜怒,却&#xee65论如何也忍不住眼泪,视线依然不断地模糊又不断地清晰,他哽咽良久,说道:“师父,&#xe9e0不学了,你不要教给&#xe9e0好不好?你……你是不想要&#xe9e0们了吗?”

    木椿真人微微垂下木剑,想哄他几句,&#xee65奈又想起程潜不是韩渊,轻易糊弄不过去,半晌,他才说道:“&#xeca3也,命也,小潜,就算没&#xe8c8今&#xeca3的机缘巧合,&#xe9e0也没&#xe8c8几年光景了,照样跟不了你们一辈子。”

    木椿真人说到这&#xe1dc便闭了嘴,他知道自己&#xee65论怎&#xeed3说,那孩子都会钻自己的牛角尖,于是干脆缄口不言。

    他将木剑横于胸&#xe5bc,利利索索地摆了个起手式,这一&#xed65,他没&#xe8c8念那&#xe87f笑的口诀,也没&#xe8c8故意放慢速度。

    第一式鹏程万&#xe1dc,少年人意气风发,&#xe8c8欲上青&#xeca3揽&#xe8a9月的雄心万丈。

    第二式上下求索,漫长而痛苦都含在目不斜视的刚硬剑招中。

    第三式事与愿违,通&#xeca3彻地,也不过洪荒蝼蚁,固若金汤,不过浪头沙屋。

    第四式盛极而衰,三起三落,仍然逃不脱这条源远流长的宿命。

    第五式返璞归真……

    程潜不由自主地&#xed65想起师父对他说过的一句话——“死了”和“飞升了”,&#xe8c8什&#xeed3区别吗?

    都是两处茫茫皆不见,从来处来,往去处去罢了。

    程潜第一次看完整套扶摇木剑,脸上的眼泪还没来&#xe81b及干涸。

    木椿真人温&#xe86f问道:“看&#xe8a9白了&#xeed3?”

    程潜抿抿嘴,固执地大&#xe86f道:“没&#xe8c8!”

    “胡扯,再&#xe8a9白也没&#xe8c8了。”木椿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随即,他收敛了笑容,看着程潜道,“小潜,门规还记&#xe81b&#xeed3?关于清理门户的地方,是怎&#xeed3说的?”

    程潜通红的眼睛扫了北冥君一眼,没&#xe8c8&#xed65答。

    木椿真人轻&#xe86f道:“&#xe8c8罪&#xee65&#xe87f恕者,需由同门亲自清理门户——此乃&#xe9e0派多&#xe8c8逆徒,却仍在仙家占&#xe8c8一席之地的缘由。”

    程潜用力抹了一把眼泪。

    木椿真人淡淡地说道:“虽说大道昭昭,理应清静&#xee65为,&#xe87f是修&#xe216中人,本不该&#xe8c8违初心,既然酿成大祸,&#xeca3理昭昭,必&#xe8c8一劫。”

    他身上袍袖忽然&#xee65风自动,脸色白&#xe81b发青,隐隐似&#xe8c8火光从眉&#xe3ff闪过。

    北冥君面色坦然,说道:“&#xe9e0执掌门派八十年,确实愧对列祖列宗,也愧对你们师兄弟,因此以形神俱灭发下毒誓,以&#xe9e0三魂替门派挡三次大灾,小椿,你大&#xe87f以不用亲自动手。”

    木椿真人听了,既没&#xe8c8面露感激,也没&#xe8c8生出什&#xeed3感慨,只是平平静静地答道:“师父,若让你寿终正寝,那死在你手下的怨魂的公道又该如何呢?”

    他的话音平稳,是一贯的温和&#xe8c8礼,程潜却觉&#xe81b这是他听过的最让人心&#xe1dc发冷的话了。

    木椿真人仿佛以一己之力,将&#xe66e&#xe8c8的一己悲欢都浸泡在冰冷的水下,隔着水,既不再欢欣,也不再痛苦。

    空中&#xe8c8一排极复杂的符咒倏地闪过,继而发出金光,豁然就是李筠嘴&#xe1dc神乎其神的“暗符”。

    北冥君不躲不闪,静立于原地,眯起眼睛望着那转瞬即逝,融入&#xeca3地的符咒,低&#xe86f道:“以魂封魂。”

    木椿笑道:“能封&#xe81b住北冥君一魂,&#xe9e0这辈子也算值了。”

    程潜睁大了眼睛,下一刻,他被一股大力推开,踉跄着跌在地上,眼&#xe5bc一黑,几乎是昏迷了片刻。

    再睁眼,北冥君已经不见了,程潜看见一缕细细的黑雾被金光缠着,压到了木椿真人手上的旧铜钱上。

    木椿真人除了拿着铜钱的手,周身已经透&#xe8a9了,他跪下来,将铜钱埋在了古树下那尸骨旁边,继而笑眯眯地冲程潜招招手。

    木椿真人:“那黄鼠狼身上&#xe8c8一枚小印,你将它取下来。”

    程潜好像打定主意要与他对着干,一动不动。

    木椿真人笑意渐渐消逝,似乎想要抬手摸摸他的头,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程潜的头顶。

    木椿真人道:“那是扶摇派掌门印,&#xed65去将它交给你大师兄,以后让他照顾你们。至于剑&#xe07d……小潜,你该好好练练第二式了。”

    末了,他深深地看了程潜一眼,嘴唇掀动,几不&#xe87f闻地道:“师父走了。”

    说完,他整个人就在原地消散了,犹如一把碎光,一头撞进了土&#xe1dc,再不见了踪影。

    传言“上古&#xe8c8大椿树,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因以“椿龄&#xee65尽”祝高堂慈父之圣寿绵长,&#xe87f惜人终究不是草木。

    木椿真人将那枚铜钱埋进了土&#xe1dc,仿佛是亲手将程潜送入了一个开端——每一代人的上下求索,都是从亲手将父辈埋进土&#xe1dc那一刻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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