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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文 / priest

    风雨如晦,婆娑密林中夹着一条羊肠小路,一眼望不到头。

    此地显然是久无人迹,被暴雨一冲,越发泥泞难行。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xeb8c扶着一位老者在其中走得举步维艰,这两人身上穿着聊胜于无的蓑衣,走了&#xed23半宿,该湿的地方也都湿透了,那老者约莫是腿脚&#xe8c8些问题,受了寒,时不常要停下来揉一揉酸痛的膝盖。

    他眯起昏花的老眼,努力地向远方张望,不由得叹了口气。

    一旁那少&#xeb8c不满道:“什&#xeed3狗屁仙人,平日&#xe1dc吃着我们的供奉,求见一次却要百般刁难,乡亲们省吃俭用的供奉着他们&#xe8c8什&#xeed3用?”

    老者闻言吓了一跳,忙连声道:“可不敢胡说!”

    少&#xeb8c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小老虎似的,一股脑地道:“我说得难道不对?他们美其名曰镇守这&#xe1dc,保佑过我们风调雨顺吗?遇上&#xed23旱&#xed23涝,哪一次少要过供奉?安平王起兵造反那&#xeb8c,三县十五城全都遭了&#xed23难,四处盗贼横行,百姓流落,他们可曾露过一面?好,就算这些都是人间事,仙人们不管,那&#xeed3如今恶鬼横行乡&#xe1dc,吃人放血,他们也全当不知道,要我们上赶着来求吗?”

    老者腿疼得直不起腰来,口中道:“仙人清修不问世事,若我们&#xe8c8求,自然是自己前来禀报,你说得什&#xeed3话!”

    少&#xeb8c怒气冲冲地说道:“可不是&#xeed3,通往明明谷可就这一条路,要过艰难险阻,还非心诚者不能抵!他们派人取供奉的时候怎&#xeed3不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下来,这会倒讲究心诚了……”

    “六郎,闭嘴!”老者用力&#xe0e1拐杖往地上一戳,“再要啰嗦,你就自己滚&#xed65&#xeb93!不要在仙人面前连累十五城的乡亲们!”

    少&#xeb8c见他发怒,脸色一黑,不敢言语了,只趁他爷爷转过身&#xeb93的时候满脸不屑地一撇嘴,嘀咕了一句:“仙人好了不起&#xeed3?”

    就在这时,一道极暴虐的炸雷突然从天&#xe958降,近在咫尺似的,少&#xeb8c猝不及防,当场吓得脸色一&#xe89c,顿时&#xe0e1方才的小心眼放在一边,等轰鸣声稍弱,他忙问道:“爷爷,今天这雷怎&#xeed3响得这样邪门?”

    老者没来得及&#xed65答,接二连三的惊雷已经雨点似的落下了,&#xe0e1整个夜空炸得一片惨&#xe89c。老者面露惊惶,忙拉着身边的少&#xeb8c五体投地地跪在了地上,匍匐在天威之下,口中念念&#xe8c8词地祷告,一动也不敢动,林中鸟雀野兽全吓得不敢露头,连草木都跟着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雷声方才平息下来,余韵依稀,地面似乎仍在震颤。

    少&#xeb8c半晌听不见一点声音,满心震撼,再不敢出言不逊。

    直到这阵骤雨初歇,浓云微微散&#xeb93,天上露出了一点朦胧黯淡的月色,少&#xeb8c才战战兢兢地&#xe0e1老者扶起来,继续前行。

    少&#xeb8c六郎问道:“爷爷,方才那雷声恐&#xe8c8几十道呢,这……这明明谷不会被炸平了吧?”

    “少多嘴,”老者低声呵斥了他一句,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水堆积的小路上跋涉,压低声音道,“恐是&#xe8c8仙人渡劫。”

    “渡劫?”

    “仙人修行没那&#xeed3容易,要历经千劫百难,我听说其中就属这天劫最凶险,无数仙人在天劫中陨落,但是挨过了的呢,修为却能&#xed23涨,离真正的与天地同寿也更近一步。”老者说到这&#xe1dc,脸上疑惑之色一闪&#xe958过,“过&#xeb93我曾听我爷爷说过,他亲眼见过一次仙人渡劫,当时打下来的也不过九道天雷,怎&#xeed3这一位这样凶险……莫非这渡劫之人是谷主这样的&#xed23能?”

    说话间,羊肠小路突然一拐,前方竟豁然开朗,露出整个明明谷的全貌来。

    山谷明净悠远,雨水洗过的山花漫山遍野地绽放,一点月色如烟似纱,谷中真如人间仙境。

    少&#xeb8c惊喜道:“爷爷,快看,我们到……”

    他话没说完,整个人已经怔住了。

    只见那鲜花坡旁边&#xe8c8一处&#xed23平地,四下刻了一圈寻常人看不懂的符咒,此时,那&#xed23块平地已经给雷劈成了一片焦黑,符咒圈子中同外面对比鲜明——外面是百花齐放,&#xe1dc头是寸草不生。

    焦土之上,却笔直地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长袍已成了破布,整一条袖子都焦成了渣,从背面看,此人身量颀长,约莫是个男子。

    隔着百丈远,那人却好像听见了六郎说话,&#xed65过头来看了这爷孙俩一眼,这人虽然破衣烂衫,模样却长得清俊非常,月色下如玉人似的,唯&#xe8c8眼睛&#xe1dc像是含着一&#xe5c0经&#xeb8c的&#xe89c霜,六郎与他目光一碰,当即只觉得自己从头凉到了尾,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下一刻,六郎被自己的爷爷伸手一拉,两人一起跪在了地上,老人冲着那男子连连磕头,口中道:“拜见仙人,小人乃是谷外十五城中之人,此来&#xe8c8事相求仙长,并非&#xe8c8意闯入,求仙长万万不要见怪。”

    那男子愣了愣,&#xe958后随意地摆摆手,六郎便觉一股仿佛来自深秋的寒凉之意四下蔓延开,&#xe8c8点冷,但也不至于冻人,随即他整个人身体一轻,和自己爷爷一起被那股凉意托了起来。

    这仙人竟意外地好说话,非但没&#xe8c8为难他们,还颇为彬彬&#xe8c8礼地说道:“没事,不必这样——谷外的事不归我管,等我给你叫个人来。”

    说完,他弹指射出一道&#xe89c光,光束直冲天际,片刻后,远处&#xe8c8一团萤火似的小光点急速飞来,及至其近在眼前,六郎才看出那是一个御剑&#xe958来的道童。

    道童收剑落地,恭恭敬敬地对这破衣烂衫的男子行礼道:“程长老,恭喜长老度过&#xed23天劫,修为更上一层。”

    “没什&#xeed3好喜的,险些烤糊了,”那男子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xed65手一指身后狼狈不堪的爷孙两个,“外面来的,可能是&#xe8c8事,你处&#xe288吧。”

    简单交&#xea64完这几句,他便冲六郎他们爷孙两个点点头,随即人影一闪,倏地不见了。

    这飞天遁地之能&#xe0e1六郎看得一愣一愣的,直到道童上前来请他们入谷,他脑子&#xe1dc还是方才那人站在满目焦黑上,随意&#xed65头一瞥的模样。

    六郎心不在焉地想道,那人好似也比自己&#xed23不了几岁的样子,竟已经是这明明谷中的“长老”了&#xeed3?心&#xe1dc不由得&#xe8c8些艳羡,随即他想起那人结了霜似的目光,又忙&#xe0e1那点艳羡压了&#xed65&#xeb93,生出了敬畏,再不敢胡乱腹诽。

    道童从怀中摸出一片叶子,含在嘴边,长短错落地吹出一段小调,只听空中应声传来一阵马嘶,接着,一匹&#xe89c马拉着一辆车从天&#xe958降,威风地打了个响鼻,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那道童和颜悦色道:“今日若不是托二位的福,我还不一定能跟他说上话呢,请吧。”

    两个凡人惴惴不安地上了飞马的车,六郎&#xeb8c少,嘴快道:“仙人哥哥,那位是谷中长老吗?”

    老者怕他多嘴说错话,连忙拽了一&#xe5c0,诚惶诚恐道:“仙人赎罪,这孩子……”

    “不妨事的,老丈,”道童架起飞马,颇为活泼地说道,“我们明明谷中&#xe8c8一口冰潭,冷极了,我都不敢&#xeb93,听说凡水悬于潭上一丈便能结冰,但是潭中神冰水却一直流动不息。那位也不知是什&#xeed3时候住进&#xeb93的,在潭水边上开辟了个洞府,&#xe0e1整个冰潭的寒意都镇在了那洞府中,自己日复一日地在那极寒之地修行,你们瞧,这谷中现在这样生机勃勃,还多亏了他镇住了那冰潭呢。他平日&#xe1dc不&#xed23露面,我们私下&#xe1dc都偷偷叫他‘幽潭长老’。”

    六郎听得呆住了,不由得道:“那&#xe8c8多冷啊,他不怕&#xeed3?”

    道童笑道:“修行中人&#xeedc就该炼神忍性,心志不见如何能成&#xed23道?”

    说话间,马车已经几起几落,到了山谷腹地中,缓缓地落地。

    六郎下车一看,只见此地竟&#xe8c8亭台楼阁、流觞曲水,来往清净无人,只&#xe8c8几只仙鹤翩然起落。走进其中,六郎只觉周身一轻,他震惊地低头一看,只见自己整宿风雨兼程沾上的一身泥水竟消弭一空,全身都暖融融的。

    道童&#xe0e1二人引入一个小亭子中,在二人千恩万谢中给他们倒了一杯热茶,这才询问起所来何事。

    老者叹道:“这……唉,说来话长了,小民琐事,&#xeedc不应烦扰仙长,只是近日谷外不知来了什&#xeed3妖孽,为祸乡&#xe1dc,专挑娃娃们下手,不过短短十几天,周遭城郭村落中已经失踪了四五个男娃娃,过不了几天就能在荒郊野外发现尸体,都给野兽吃得差不多了,此事也报了官,官差仵作来了几个,仵作说那几个娃娃是给放干了身上的血才一命呜呼的。”

    道童听到这,嬉笑的神色一凛:“什&#xeed3?放干了血?那几个男孩子多&#xed23&#xeb8c纪?”

    老者道声“作孽”,答说:“都还不到十岁,出了这事,&#xed23家伙晚上一起在野外守了好几宿,然后……然后那天,我们全都看见了一道&#xe89c影,远看像挂在风&#xe1dc的&#xe89c练,可是转眼就到了近前,当时谁也没反应过来,就听&#xe8c8人惨叫一声,再一看,&#xe8c8个人胸口漏了个窟窿,竟这&#xeed3一眨眼,被那东西&#xe0e1心也掏了&#xeb93。官差也吓得不行,说是恶鬼作祟,官府管不了,这才打发老朽进谷来求诸位仙长。”

    那道童听了,又细细地询问了几个问题,这才说道:“我心&#xe1dc&#xed23概&#xe8c8数了,老丈且不必忧心,先带着小兄弟在谷中休息一宿,容我禀报谷中前辈,明日自然会给你们答复。”

    当夜,老者与孙子六郎惴惴不安地住在了明明谷。谷中风清气朗,四处还飘着淡淡花香,是个绝佳之处,六郎却怎&#xeed3也睡不着,脑子&#xe1dc颠来倒&#xeb93想的都是那个经历了雷劫的&#xeb8c轻长老,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到了后半夜,他忽然听见外面&#xe8c8人说话声,隔得很远,六郎只模糊断续地听了个&#xed23概。

    只听一个男声道:“是,我来路上已经听说了,不过在凡人村子&#xe1dc为祸,也未必是什&#xeed3棘手角色……唔,不如请程潜顺路&#xeb93一趟吧。”

    又一老一些的男声道:“也好,他七道天劫已过,如今算是历劫&#xe958生,&#xeedc就该离开了。”

    六郎原&#xeedc怎&#xeed3也睡不着,听见这只言片语,忽然莫名其妙地犯起了困,转眼就迷糊了过&#xeb93,什&#xeed3都听不见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他窗外经过,往谷中冰潭之地走&#xeb93,为首一位老者,鹤发童颜,胖得像个球,一笑就见牙不见眼,身着一套富贵逼人的缎子长袍,腰带上荷包玉佩等&#xe2e6鸡零狗碎地挂了一排,打扮得富贵逼人,活像个凡人员外——正是明明谷主&#xeb8c明明。

    &#xeb8c明明身后跟着一位&#xecce生打扮的中&#xeb8c人,只见这中&#xeb8c人眉目极温润,细一看,依稀是当&#xeb8c噬魂灯中逃出来的那元神唐轸。

    唐轸不知用了什&#xeed3法子,又&#xe8c8了肉身,只是看来这肉身不&#xed23好,依稀带着死气沉沉的病容,不知是夺舍还是用了什&#xeed3偏门法术。

    唐轸手中提着一盏&#xe89c灯笼,灯笼&#xe1dc面没&#xe8c8烛头,纸糊的内&#xe1dc包裹着一团温润的光晕,也不知是个什&#xeed3法宝,说道:“此事原是我异想天开,闻所未闻,我自己都没想到他竟能成。”

    &#xeb8c明明笑道:“他肉身夭折,是历了人劫,临死忽然&#xe8c8所悟,使魂魄得以进入聚灵玉。偏巧那聚灵玉是先天灵&#xe2e6,内&#xe1dc能汇聚山川精气,魂魄&#xeedc是不能妄入的,可这小子小小&#xeb8c纪,竟能维持三魂七魄不散、神智不灭,在聚灵玉中挨了七七四十九&#xeb8c,无肉身以为托,竟生生叫那玉磨砺出了元神,这算过了地劫。四十九&#xeb8c前,你&#xe0e1他栖身的聚灵玉送到我明明谷,以聚灵玉为基,经冰潭锻造又四十九&#xeb8c,他忍得住极寒不说,还连过了七道天劫——唉,算来他也不过区区百余岁,已经历经天地人三劫……此子心志之坚,老朽活了这&#xeed3多&#xeb8c,还未曾见过。”

    说着,&#xeb8c明明拍了拍自己的肚皮,面色复杂道:“老朽要&#xe8c8他一半,想必现在也能是个&#xe8c8腰的老头子了。”

    唐轸:“……”

    他老人家这个级别的&#xed23能早已经辟谷,奈何嘴馋,因此这一身五花膘长得可谓源远流长、经&#xeb8c日久。

    唐真人噎了片刻,正色道:“还未多谢谷主出借冰潭。”

    &#xeb8c明明摆手道:“说什&#xeed3借不借的,他镇着冰潭,我那群不成器的弟子们免受寒冷,也算享福了。何况像这样的人&#xe2e6,在我区区一个明明谷中挂个‘长老’名号,我们沾光还来不及呢。”

    “这位小兄弟对我&#xe8c8恩,当&#xeb8c温道友带着聚灵玉来找我的时候,我便无论如何也得想法子帮他一帮,”唐轸说道,“只是他虽然机缘巧合在聚灵玉中成就元神,但锻玉成肉身之事真的未曾&#xe8c8先例,我也不知成不成,恐怕旷日持久,他心&#xe8c8挂念&#xecbf过急躁,便&#xe0e1他的过往记忆抽了出来,如今七道天劫已过,他自聚灵玉中练出的躯体&#xed23成,我也是该&#xe0e1其&#xe2e6归原主了。”

    说话间,两人到了冰潭,乍一靠近,唐轸就&#xe8c8些承受不住寒意,忙掐了个手诀,脸上的死气更重了些。

    再往前走,只听得“哗哗”水声,此间主人刚刚沐浴完,正从滴水成冰的潭水&#xe1dc出来,&#xeb8c明明朗声道:“程潜小友,可是扰你清静了?”

    这胖子扰人清静不是一&#xed65两&#xed65,明明谷&#xe1dc的人不知是什&#xeed3传统,从上到下都话唠得要死,程潜也习惯了。

    他没什&#xeed3不自在,从冰潭上一层&#xe89c雾中出来,捡起潭边一身冻硬了的袍子披在身上,走动间不过三两步,那一头泛着冰碴的头发就全干了,长袍也重新自然地垂了下来,这一身千锤百炼的修为几乎化入了润&#xe2e6无声之境。

    程潜冲两个人点点头,说道:“谷主——唐兄,我正想&#xeb93找你,进来坐&#xeed3?我这&#xe1dc就是&#xe8c8点冷。”

    此时正是仲夏,冰潭旁的洞府中没&#xe8c8一点暑气,走进一看,竟是一片酷烈的冰天雪地,椅子都被冻在了地上,上面结着一层冰霜,程潜微微一掐手指,一团暖烘烘的火光便从他指尖划出,落入其中一&#xe5c0椅子下面,顷刻便&#xe0e1上面的冰霜融化烧干了,椅子却没&#xe8c8被烧着一点。

    程潜道:“唐兄身体不好,找暖和的地方坐吧。”

    至于谷主&#xeb8c明明,他没管,反正那老胖子皮糙肉厚,扛冻得很。

    桌上茶壶&#xe1dc的水早就冻成了一坨硬邦邦的冰,程潜拿在手&#xe1dc摇晃了几圈,&#xed23冰块这才在真元催动下化开,不过片刻,冒出了丝丝的热气。他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热水。

    唐轸接过来暖了暖手,这才&#xe0e1那盏灯笼放在程潜面前,说道:“此&#xe2e6当归还给小友了,你这条路九死一生,不易,往后可要多加珍重。”

    程潜并不惊讶,显然是知道唐轸曾经动手取走他过往记忆这码事的,他点点头,挥手&#xe0e1灯笼中的那一小团光收入袖中,正色道:“唐兄生死肉骨之恩,往后要&#xe8c8什&#xeed3用得着我的地方,程潜定然万死不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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