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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文 / 余酲

    两人去了傅家在市区的那套大平层。

    乘上电梯,傅宣燎才想起来问:“为什么跑去鹤亭等我?”

    时濛回答:“你的房间没亮灯。”

    花了点时间理清跑去鹤亭和房间没开灯之间的关系,傅宣燎又问:“过年你不用待在家里吗?”

    印象中规矩很多的时家年初一大早就要烧香祭祖,一家人齐齐整整的那种,而再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

    “不用。”时濛说,“我跟爸说过了。”

    傅宣燎有些诧异,时怀亦竟对他如此纵容。

    “那猫呢?”傅宣燎又问。

    时濛回答:“已经喂过食了。”

    说着,像是怕傅宣燎不信,时濛拿出不常用的手机,打开相册翻出一条视频:“这是出门前,我拍的。”

    傅宣燎凑过去看,视频是蹲着拍的,从侧后方。镜头里油光水滑的皮毛和悠闲甩动的毛尾巴,证明这只田园猫换了新家后胃口依然很好。

    看着看着,视线不由得转移到视频下边拍进去的一双脚上。

    只露出半截脚掌,没穿鞋袜,肤色冷白,瘦到能清晰看见青筋和骨骼。

    傅宣燎没头没脑地问了句:“那你呢?”

    时濛的眼睛还盯在视频上:“啊?”

    只听“叮”的一声,电梯到达,差点问出口的那句“你吃了没”被傅宣燎吞回肚里。

    他率先走出轿厢,在车里脱下的西装外套挽在手臂上,脚步甚至有些匆忙。

    到底还是在三更半夜弄了点东西吃。

    蒋蓉和傅启明已经睡下了,年夜叫外卖又显得非常不人道,思虑再三,傅宣燎轻手轻脚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两包泡面和两枚鸡蛋。

    方便面是上回时濛来家点了那顿撑死人的外卖之后买的,用来凑合对付无人在家时的宵夜。

    不过也是第一次派上用场。

    虽然在饮食方面不讲究,傅宣燎坚持方便面要煮的才好吃。两块面饼丢进凉水,筷子按了按没下去,添了两碗水,上盖,又开始纠结调料包要不要一起下锅。

    时濛也进到厨房,见此情况,从橱柜里拿出两只碗摆上,从傅宣燎手中夺过调料包,唰唰唰撕开全倒进锅里。

    傅宣燎:“……”

    时濛把他筷子也抢了,把锅里的东西搅匀,看见边上放着的两枚鸡蛋,偏头问:“几成熟?”

    傅宣燎又无语了一阵,方回答:“半熟。”

    从面下锅到上桌不过七八分钟,不知时濛怎么打的蛋,刚好圆圆一个卧在面条上面,筷子一捣,蛋黄流动而不稀,标准的五成熟。

    面条也煮得软而不烂,傅宣燎三两口吃完,发现汤底下还躺着一颗荷包蛋。

    傅宣燎有种被当成小朋友谦让了的羞耻感,问坐在中岛对面的人,“干吗两个蛋都给我?”

    时濛还没吃完,眼皮头没抬:“我不喜欢吃蛋。”

    “……”

    更有内味了。

    饭毕,傅宣燎主动洗碗。

    时濛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似在担心碗筷的安全。

    因此有点不爽的傅宣燎动作毛躁,加之原本就不擅长干这些,弄得厨房里叮哐乱响,把半夜起床倒水喝的蒋蓉吓到,走到厨房门口看见里头的人,才舒了口气。

    “饿了怎么不把我叫醒?”见傅宣燎手忙脚乱,蒋蓉无奈道,“放着我来吧。”

    傅宣燎已经快洗完了,正用干抹布擦碗:“没事,马上就好。”

    看见两只碗两双筷子,蒋蓉意识到家里还有别人:“小高来玩了?”

    “不是。”傅宣燎否认了,却没说是谁。

    探身到厨房外面,看见最里口的卧室亮着灯,蒋蓉便明白了。

    她一边帮着把碗筷放回原位,一边说:“小濛难得来我们家,就请他吃泡面?”

    “是我要吃,他跟着尝一口。”傅宣燎不欲多解释,“本来也没想带他回来。”

    蒋蓉沉默了会儿,再开口时声音低了些:“虽说当年是他用了些不恰当的方法,但是妈妈看你对他也不是完全没有……”

    “没有什么?”不想听到接下来的话,傅宣燎装傻道,“真的是路上碰到,不是约好的。”

    被这么一打岔,蒋蓉也说不下去了。

    她很轻地叹了口气,到底没坚持,只交代:“大过年的,好好招待人家。”

    走到卧室门口,傅宣燎隐约能听见里面传出的说话声。

    推门进去,入目便见时濛背对着门口坐在窗边的桌前,听见动静转过身,没等傅宣燎开口说话,先把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傅宣燎心想好嘛,我在自己家都不能出声了。

    心里抱怨,却还是闭上嘴巴,脚步都尽量放轻。

    时濛转回去,捧着手机继续视频通话。

    “大过年的,你不在家待着,跑哪里去啦?”手机里的女声尖利,语气也很不友善。

    “在朋友家。”时濛说,

    “那我的木木呐?”

    “喂过了才出来的。”

    “居然把木木单独留在家……”手机里的女人哼道,“我怎么没听说你还有朋友?”

    时濛不知该怎么回答,垂眸不语。

    短短几句话,傅宣燎便听出来了,视频那头的中年女人是时濛的母亲,姓杨,许多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

    “唉不说了不说了,你这孩子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问完猫的事,杨幼兰就没了耐心,“我先睡了,明天还要早起赶下一站。”

    没等时濛一句“拜拜”出口,对面就把视频挂断了。

    房间里静默几秒,傅宣燎笑了声:“你是亲生的吗?”

    时濛没转头,梗着脖子坐着,看模样像在生气。

    想着大过年的,傅宣燎心生恻隐,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你和你母亲……不太像。”

    过了两分钟,时濛从转椅上慢悠悠地转过来,看上去还是不太高兴,表情却松弛了很多。

    他看着傅宣燎,很认真地说:“我和谁都不像。”

    确实和谁都不像、连性格都标新立异自成一派的时濛,在新年的第一场情事中又把傅宣燎给咬了。

    嘴里蔓延开一阵铁锈味,傅宣燎抽着气扳过他的下巴:“勾引我的是你,咬我的也是你,大过年的,就不能安分点?”

    眼眸一弯,时濛反驳道:“这不叫勾引。”

    傅宣燎用拇指摩挲着他湿软的唇畔:“那叫什么?”

    “索取。”时濛说,“我想要,你就给我。”

    手掌施力沉沉按压,傅宣燎问:“要是我不想给呢?”

    眸色骤冷,时濛收了笑:“那就是不守规则。”

    规则包含那一纸尚未解除的合同。

    而颠覆规则,就要付出代价。

    傅宣燎本也是极其骄傲的人,在时濛这里连连受挫,心底早就攒着愤懑的怒火。如今时濛又出言挑衅,他自是气不过,动作不由得愈发凶狠。

    时濛咬着唇忍,喉咙里时不时逸出几声不知是痛苦还是欢愉的呻吟,催化剂似的怂恿傅宣燎身体里每一根躁动的神经。

    情欲与暴力融洽交织,料峭冬夜里热流浮动,临近尾声时濛撑起瘫软的身体环着傅宣燎的脖子,凑上去吻他,血腥味自他口中丝丝缕缕渡过来。

    在剧烈冲撞中攀至巅峰,时濛仰起脖颈,双瞳涣散地望向屋顶。

    痛是痛的,但不冷了。

    一包方便面哪里抵得了一场运动的消耗。

    凌晨三点多,两人又去了趟厨房,从冰箱里扒拉出一卷挂面,两颗番茄,还有最后一颗鸡蛋。

    傅宣燎先声明:“这个蛋你吃,我都吃两个了。”

    时濛没答应也没拒绝,娴熟地在锅边单手打蛋,蛋清并蛋黄扑通掉入沸水锅中。

    刚释放完的傅宣燎心情好了些,饶有兴致地在边上围观:“你是经常煮面吗,手法这么熟练?”

    时濛“嗯”了一声。

    傅宣燎还是不明白:“家里不是有阿姨?需要你自己煮?”

    专注做一件事的时濛很难分心,等在心里掐算好蛋黄熟度的时间,他才将视线从锅里调转到傅宣燎脸上。

    表情很平静,只是简单陈述:“八岁之前,自己煮。”

    是了,八岁之前,时濛并不在时家。

    那年傅宣燎十岁,第一次看见又瘦又矮像根豆芽菜的时濛,怎么都不相信他和时沐同岁。

    八岁的时沐在枫城最好的小学念书,每年参与报名费高达数十万的海外冬夏令营,课余爱好是踢足球和骑马,他的父亲为他找来了国外某知名球队的退役运动员当私人教练,他的母亲在马场精心挑选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只为他每个月得空骑上两个小时。

    傅宣燎小时候也是如此,一会儿学钢琴,一会儿摆弄机器人,每样都学不长,也没人批评,反正就当培养个兴趣,他们生来就多得是试错的机会。

    而八岁之前的时濛,由于他从未在人前提起过去的经历,所以之于傅宣燎是一片盲区。

    先前疏于观察,如今冷不丁回想起来,其实时濛许多下意识的反应,都证明了一件事——他八岁前过得不好。

    至少在别的孩子不愁温饱,窝在父母怀里尽情撒娇的时候,他没有得到足够的照顾和保护,以至于他习惯任何事都自己决断,自己动手解决,冷静独立到有些不近人情。

    再次在碗底挖掘到荷包蛋的傅宣燎:“……你也不怕我胆固醇升高。”

    时濛挑一筷子面条:“三个,不多。”

    傅宣燎既无言,又觉得可笑,心底的一点同情刚冒头就被摁了回去。

    可怜的是那个手无寸铁的小孩,而不是眼前这个为谋私欲大肆动用武器的人。

    他问时濛:“所以,你刚才说的所谓的规则,其实都是你自己定的?”

    时濛抬起脸。

    “你想要什么,就要得到什么,想要给什么,不管好的坏的都要塞到别人手里。”傅宣燎笑了笑,“难怪,所有人都怕你,都想离你远远的。”

    毕竟他何止不近人情,简直不择手段。

    时濛急忙站起来:“你想离开我?”

    傅宣燎放下筷子,掀眼看他:“你觉得我想吗?”

    时濛想起几个小时前在鹤亭门口抛出的问题——你希望我是吗?

    那个问题的答案不能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几乎是板上钉钉。

    所有人都想离我远远的,时濛想,是所有人。

    可是为什么?

    时濛觉得迷茫,开始回溯记忆,试图找出症结所在。

    似是看出他在想什么,傅宣燎前倾身体靠近,两人中间隔着半张中岛。

    然后偏头贴在时濛耳边,冷声质问:“除了偷别人的作品,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做过什么丧心病狂的事?”

    “不,我没有……”

    否认到一半,时濛的眼睛倏地睁圆。

    这些年无人提起,他竟差点忘了四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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