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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4 章 惘然情 文 / 君sola

    我冷冷一笑:“心理准备?你觉得我如今,还需要做些什么心理准备呢?我可以接受任何事情。任何。”
    心死了。
    我什么也不怕。
    尹墨寒道:“阿瑾,我不希望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韶儿她若是晓得,也会不开心的。”
    “住口。”我恨声道:“你有什么资格拿我娘亲来教训我?这世上,你最没有资格。”
    “是,我最没有资格。韶儿她最恨的人,便是我了。”
    晓得他坐在我身旁,我纵然瞧不见他,也还是将脸转向了他那边。
    良久,我沉沉地道:“尹墨寒,我问你。你到底有多爱我的娘亲?你口口声声说你喜欢她,你若当真从骨子里去爱极了她,便不会去伤害她所爱的人。因为你晓得,你若是伤害了她的挚爱,她纵然身在九泉之下,亦是会伤心的。你若当真爱她,又怎会舍得令她伤心难过?”
    尹墨寒沉默不语。
    “你这伪君子。你无法判断自己的感情深浅,你对我爹爹造下的罪孽,只是源于你自己的那份不甘心罢了。你不甘心我爹爹得到她,不甘心我爹爹胜过你。及至后来,我爹爹又无法保住她的性命,如此,你那种不甘心与不平衡便越发的深,最终爆发。你完全就是一个自私狭隘的男人,你只爱你自己,你那时时刻刻将我娘亲挂在嘴边来标榜你爱她的言论,当真令我恶心。”
    泥炉的暖意明明散逸开来,我却依旧感觉身体冰冷似铁,凉凉地讽道:“就连你如今对我的这百般讨好,也不过是你后悔了罢了。你后悔了,为了减轻你的罪恶感,你才将我当做我娘亲流韶来对待。从始至终,你的出发点,都只是你自己而已!”
    “阿瑾,你骂得对。”
    尹墨寒声音带了几分笑,轻声道:“阿瑾,我之前同你说过,战鬼是不能有如何炽热的情爱的。因为一个战鬼,他在爱极了他的心上人时,他的爱火无法自控,亦会将他的心上人毁灭。没错,我还没有那么爱韶儿,我只是一个伪君子,一个自私鬼。”
    脸上飘过来几片冰冷的雪晶片,空中开始飘起雪来。
    我抬手抹去面上融化的雪花,涩涩道:“我怨恨上天这不公的造化。就算洛神她不死,也许终有一天,我也会害死她的。”
    尹墨寒静了许久,好似在思忖,最后略有犹豫地道:“阿瑾,你若当真如此痛苦,可以选择摒弃流淌在你身体深处的战鬼之血。如此,你便再也不需要受这不公造化的折磨了。”
    我轻哧一声:“如何摒弃?”
    尹墨寒道:“蛮荒时期,战鬼族便有化血珠流传下来,随着沧海桑田,战鬼日益凋零,化血珠数目也越来越少,到了战国时期,化血珠仅余下五颗,尽数交由当时的琅琊将军保管。阿瑾,我必须要提醒你,化血珠分外危险,化血一事,十有九败,多年以来,族人轻易不敢尝试,是以那五颗化血珠一直不曾削减。韶儿当年为了苍擘,也曾起过化血的念头,她一心想脱离战鬼诅咒,念着能够平安喜乐地同苍擘在一起,便强行服用化血珠碾磨而成的粉末。结果,她无法战胜化血珠带来的反噬力,加上心中情念催化,后面才会变得那般暴戾,不能自控。”
    我愕然。
    尹墨寒的声音发起颤来:“韶儿一生,惟愿能与夫君女儿三人一起,安宁共度流年。只是可惜,她赢不了命运。”
    娘。
    我同你一样,也赢不了命运。
    “现在,可还有化血珠存世?”我淡淡道。
    “还有四颗,尚在战鬼族琅琊将军手中。”
    “那位所谓的琅琊将军,在哪里可寻得到?”
    “阿瑾,我便是琅琊将军。”
    我微愣,手落在腿上枕着的巨阙上,不小心,被那锋利的剑刃轻轻划了一道。
    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我惘然笑道:“尹墨寒,我不再需要和我娘亲一般,无奈选择化血了。没有必要。”
    “阿瑾。”
    我站起身,雪花纷纷而落:“她死了,我心中,永远不会再有任何情爱。”
    “是,我明白了。”尹墨寒道:“我只是将这化血珠的存在告知于你而已。每个战鬼,都有知晓化血珠的权利,选择权在他们手中,琅琊将军只有保管之权。阿瑾,往后我都不会瞒你任何事,你要什么,我都会帮你,直到我死去那天到来。”
    我道:“刚巧,我有件事要你帮我。”
    “何事。”
    “你与姽稚曾经相熟,只有你熟知烟云海的一切。而我,现在需要烟云海的一切线索。”
    “阿瑾,你要去烟云海?”
    我冷道:“我要迎回她。她是我的妻子,要葬,也只能葬在我身边。你准备下罢,等我眼睛拆卸白绫那天,我需要你将一切都准备好。”
    “好,我应你。”
    外头雪越来越大,午饭只得搬回屋里用。
    我眼睛看不见,饭菜都是尹墨寒备好,夹到我碗中。前些日子我昏昏沉沉,都是尹墨寒坐在榻旁喂给我吃,这回是我第一次坐在桌旁,两人用饭,气氛凝重,我恍惚觉得自己不过是在嚼蜡而已。
    “阿瑾,我做的饭菜,合你口味么?”尹墨寒小心问我。:筆瞇樓
    “很好。”
    “那就好。我怕你不喜欢。”
    “尹墨寒。”过得一阵,我道。
    “什么?”
    “你帮我再盛一碗饭来。”
    “你碗里的米饭尚有许多,不曾吃完,还要再添么?”
    “另取一只碗,一副筷子。”
    尹墨寒立时明白过来,衣衫擦动,静静地去了。不多时,他才回转,将新添的碗搁在我旁边,同时有落筷的声音:“阿瑾,我都备好了。”
    “你帮我夹些菜上去。”
    “……好。”
    我白日静坐,夜里很晚才能睡得着。而每次我睡着后,都不曾梦见她。
    也许她当真去得如此了无牵挂,就如同她临死之前所言,她此生再无遗憾,便可以选择不再同我梦里相见。
    为此,我睡得越来越晚,有时可以一整晚都靠在床头,听外头积雪压断枝桠的声音。睡着了,我反而瞧不见她,我若是醒着,大抵还可以多念一念她。
    我明白,往后的时间将会无穷无尽,不老亦不死,而她不在我身边。我很怕有朝一日,她的面容,声音,身影会抵不住漫长岁月的消磨,而最终变得模糊起来。
    我很怕,是以,只得在黑暗中日日描摹她的模样。
    只可惜,她平素那张素雅却又略带清妩的面容,隐在镜花水月之中,似隔了一层雾,我总也瞧不透彻,看不分明。
    五日之后,我缚眼的白绫终于被尹墨寒除去,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浓重的药腥味。
    尹墨寒将屋子里的门窗都关上,轻声道:“阿瑾,外头雪光很大,你眼睛许久未见外界的光,切勿操之过急,免得暴盲,还是暂且先适应屋子里昏暗些的光为好。”
    我闭着眼,在尹墨寒的搀扶下,坐在桌前,尹墨寒给我拿了一面铜镜过来,道:“你慢点,慢慢地睁开眼。”
    眼睛微微启开一条缝,又阖上,启开,又再合上,如此反复许久,有柔和的光涌进来,面前的景致终于从昏沉沉一片,变到模糊,再一点点地变得清晰起来。
    我伸手,将铜镜正了正,瞧见了铜镜中红似滴血的一双眸子。
    盯着那双红眸看了许久,那双红眸也好似讥讽般地回看我。
    我勾起一抹笑,道:“尹墨寒,我这样子是不是很吓人,很难看?倘若走到街上,孩童见了也是会哭的。”
    “哪里有。阿瑾,你美极了,同你娘亲一般的美。你很像她。”
    “谢你这蜜语甜言。”
    “我是说实话。阿瑾,我不会骗你。”他面上的神色,严肃非常,落在我眼中,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怜。
    我淡道:“这些天得你悉心照料,如此,我还要感谢我娘亲给我的这张脸了。”
    尹墨寒沉默了下来,我道:“你去取一条质地薄些,可以透光的白绫过来与我。另外,你替我将笔墨纸砚拿来。”
    “好。”
    很快,我要的东西,尹墨寒都一一地陈列在了我的面前。
    我提笔,写了一封书信,折叠好,交给尹墨寒:“将这封信带给我姑姑,司函。她的宅院就坐落在青萱郊外,你跟踪我们这么多天,想必这些事,你都晓得。”
    “我晓得。”尹墨寒垂手,却并不来接书信。
    我一哂:“你怕她。”
    尹墨寒静静立着。
    “你怕她会杀了你。”我笑道:“战鬼族的琅琊大将军,你便只得这些胆色?还是你心有愧疚,不敢去见她?你若无颜见她,便将这书信丢在她的院中,她宅院内外影卫环伺,他们会将书信呈给她的。”
    尹墨寒这才道:“好。”
    我提笔,又给雨霖婞写了一封信,递交给他:“我们之前在青萱的那套租赁宅院,你原也偷偷摸摸去过,你去将这封信交给我的朋友,雨霖婞。”
    “她现在当真会在那里么?她寻不到你,兴许便离开了。”
    “不会。雨霖婞,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一定会在那里等着我和……洛神,哪里也不会去。”
    尹墨寒点头:“好。”
    我搁下狼毫笔:“之前我要你整理的烟云海相关线索,你可曾准备好了?”
    “我已经将烟云海的一切相关,详详细细地写了几页下来,现下就搁在我房中的书桌上,里面还有我绘制的烟云海地图。阿瑾,你莫要担心,我说过,我会帮你的,烟云海藏得极其隐秘,我会给你带路。”
    “如此最好。你走罢,那些东西,我待会去你房里拿。”
    尹墨寒道:“好。”
    虽是这般说着,他却不动。
    我睨着他:“你还有何事?”
    他声音低低的,仿佛低到了尘埃之中:“我可以……可以摸一下你的脸么?”
    良久,我道:“可以。”
    他缓缓地伸出手,冰冷的掌心覆在我的脸颊上,蕴含春雨的眸子水雾晃荡,面上则露出一抹惘然的笑意。
    我端坐不动,任由他抚摸,而他的嘴唇微微翕动,没有出声,不过我晓得他的口型,大抵是在说:“韶儿。”
    尹墨寒的掌心并未在我面上停留很久,他拿开了手,将两封信揣进怀中,转身,推门走入了外面的雪地里。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我面对着铜镜,看着镜子里那张脸,红眸刺目,面色宛若冰雪一般冷冽。
    我甚时候,也有了这般冷酷似霜的面容。
    以往她替我梳头的时候,常会笑着说:“乖媳妇,你这张脸,瞧起来柔柔的,看了就叫人想欺负。”
    我那时会满脸羞愤地回她:“难怪你总是欺负我。”
    如今,没有人,会再欺负我了。
    再也没有。
    拾起桌上那条软薄透光的白绫,将其覆在眼睛上,在脑后系了一个结。
    望着镜中模糊的自己,我轻轻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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