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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9 章 番外一 文 / 三三娘

    人在极度的恐慌和剧烈跑动时,世界的切声音都会消失,只剩下自己的喘息声,声声递入鼓胀到好像下秒就要炸开的大脑。
    澳门的破巷子昏天避日,阳光只从连绵的棚户上空漏下线,马仔在稀里呼噜嗦着车仔面,靠着门卷着烟,小孩子跑过,赤脚甩起脏水,砰鸡笼被带翻,激起阵夸张咒骂。
    快了,巷子的出口就在前面,那光强烈,在他带着血腥味的呼吸中,好像会跳舞样地摇晃。只要跑出这条巷子,跑到大马路上,他就有机会去找海关
    “揸住他!”
    “少爷!”
    阵混乱激烈的碰撞,有什么人被他撞了出去,连同柯屿本人也摔倒在了地上。水泥路粗糙,在他手上剌出片血口子。他喘着气惊恐地吞咽了下,“对唔住!”慌忙之中他甚至来不及看眼被自己撞到的是什么人、要不要紧,只迅速地回头朝巷子口看了眼,便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朝车流汹涌的街道冲去
    胳膊被人把拽住。
    他仰起头的那眼,郑时明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可怜、惊慌、绝望地看着郑时明,好像在乞求他放手。因为那么瘦,瘦得不像话,那双黑而大的眼睛玻璃般凸显,让郑时明瞬间说不出话。
    “放开我”纷杂的脚步和咒骂迫近,柯屿剧烈挣扎起来,像尾被扔进鱼篓的鱼。
    “现在是红灯,你会被撞死的。”郑时明仍有力地拉着他。
    柯屿喘息着说不出话,像是哑了,也感受不到脚趾上传来的钻心疼痛。眼泪挂在因为跑动而通红的脸上,流过他下巴和脸颊上蹭着的脏污。
    来不及了。
    他绝望地闭上眼,过去数百米的绝命逃亡烟消云散,他不够快,运气也不够好,注定逃不过这劫。
    “你别怕。”
    耳边响起声音,远比成年人稚嫩。柯屿睁开眼,看到张孩子的面孔,语气里却有不符合年纪的平静笃定。
    “喂老头子,劝你别多管闲事,放开他。”领头马仔翻转手腕敛起匕首,说话前先啐了口。
    真是十八岁的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郑时明不过三十多的年纪,竟然就成了老头子了。他微微笑:“他和你们什么关系?”
    “关你屁事?你他妈给老子过来!”伸手就要来抓柯屿。
    直在身后跟随的两个保镖上前步。他们西装革履,高得如山样,耳朵里插着耳麦,随时可以找更多援助。马路之隔就是新落成的新葡京,常有达官贵人出入于此。再看他们护着的另个小孩儿,礼服皮鞋纤尘不染贵不可言,虽然刚才几乎被撞飞出去,但不哭也不闹,冷静又有些烦躁地看着这切。
    道上混,眼力就是最好护命符。这是碰到惹不起的主儿了,即使是长期盘踞于此的泰国佬,也不敢随意硬碰硬。手下马仔彼此交换了个眼神,撂下句狠话骂骂咧咧地撤了。
    喧哗如旧,又是轮红灯停绿灯行。
    “你流血了。”
    所有人都跟着这句话低头看,看柯屿赤着的脚指甲盖翻起,血顺着指甲缝凝固,露出的甲床血肉模糊。
    沉浸在惊惧中的人怎么会感到疼痛?现在,危机解除,柯屿的每根血脉反而都发起抖来,阵剜心般的痛尖刀般刺入心脏,他痛得痉挛了下,腿软歪倒在郑时明的腿边。
    “明叔,带他回去。”
    郑时明叹了口气,蹲下身打横抱起这个衣不蔽体、瘦得像把枯柴般轻的小少年。
    “我叫商陆,你呢?”
    “柯屿,南柯梦的柯,岛屿的屿。”
    「南柯梦」太难了,商陆蹙起眉,若有所思了会儿,脸上刺挠着拉拉明叔衣角:“南柯梦是什么?”
    问得再轻,柯屿也听到了。明叔说:“就是大梦场,以为发生了很好的事,醒来却发现是做梦。”
    商陆迟疑地问:“……柯基的柯?”
    柯屿痛着痛着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是柯基的柯。”
    明叔取笑他:“爷爷让你好好学国文,你跑得比谁都快,现在知道丢脸了?”
    商陆不太高兴地说:“我有好好学……”
    抬起眼角偷瞥柯屿。
    温有宜正到处找他,他们是受邀来此参加宴会的,正打算回香港。飞机已经待命,商陆却嫌宴会无聊,跑了。世纪初正是港澳粤最乱的时候,当街抢劫枪击的屡见不鲜,针对有钱人的绑架勒索层出不穷,由不得温有宜坐立难安。
    过了会儿,套房的门被敲响,温有宜起身迎过去,见商陆全须全尾的,没来得及松口气,眼便又注意到明叔怀里还抱了个人。
    “怎么了?”
    明叔把柯屿放下,回道:“路上碰到的,受了点伤,得找医生看看。”
    这种事不用温有宜吩咐,自然有人就去做了。温有宜微微弯下腰,看到柯屿的双眼时愣了愣。这孩子长得漂亮极了,她缓下语气,亲切而优雅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柯屿又答了遍,变成“柯基的柯,岛屿的屿”。声音轻轻的,不敢大声。
    这里像皇宫样,空气里充满着洁净的香味,人走进来,皮肤舒服得每个毛孔都像是要唱歌。大白天的也点着灯,目之所及都很亮堂,地毯比奶奶的床褥还厚,客厅比整个房子还大,墙上挂着好看的画,茶几上摆着像假的那样完美的水果,而眼前女人举手投足都带着香风,身上的裙子闪着光泽,扫过柯屿的手背时,像香皂样光滑。
    温有宜笑了笑,低头瞥见他的脚,心里紧了紧。
    脚太脏了,鞋子早就跑丢,他现在的脚底板比码头的苦力工人还黑,趾缝里脏泥凝着血。柯屿不自在地把脚往后撇了撇。
    温有宜唤过佣人,让带他下去清理伤口。
    蘸了热水的毛巾擦拭起来很温柔,水流声中,柯屿只知道温有宜和明叔在交谈,却不知在聊些什么。
    “这样……”温有宜默默叹了口气,“听说那里都是泰国佬跟蛇头,警察暂时也管不了……可怜的孩子。”
    商陆小小个挨在腿边:“什么是蛇头?”
    温有宜蹲下身,抓着他手拍了下:“你还知道问!偷跑出去也就算了,怎么能让明叔带你去那种地方?”
    商陆并不觉得痛,反正温有宜也就是嘴硬心软,他很有道理地说:“但是,要是我不过去,不就帮不到柯屿了吗?”
    “要叫哥哥。”温有宜教育他。
    商陆过去看佣人帮柯屿清理伤口,便叫他“柯屿哥哥”,问他:“是不是很疼?”
    有钱人家的小孩问起问题来总是如此天真,带着好心的残忍。柯屿远有着比年纪更成熟的阅历和心思,闻言,垂眸对他抿了抿唇:“不是很疼。”
    商陆不太信,但这种痛跟他离得太远,他从未经历,便无法想象,只好自顾自地说:“你知道射箭吗?我刚开始练习时,这两个拇指都磨出了血泡,很痛。还有我逃国文课,我爷爷会让老师打我手心,也很痛。”
    他因为中文不好,字字都念的很重,又吃力,很煞有介事的。柯屿想他大约是在安慰自己,便说:“你说得对,差不多就是那么痛。”想到自己把他撞得那么狠,他遂道歉道:“对不起,刚才撞到你了。”
    “这不算什么。”
    柯屿抿唇笑了起来,因为商陆不过是个孩子,但言行都淡然而令人信服,没有孩童的习性和稚气,看着挺可爱的。不过,有这么多的人围着他转、听他发号施令,他天然地这样有上位者风范,似乎也有道理。
    家庭医生为他仔细消毒包扎,温有宜在旁问:“你今年几岁?”
    “十四。”
    “比陆陆大五岁呢。”温有宜若有所思,“你……你有家吗?我可以送你回去。”
    “我有家,在汕市,南山岛。”
    听他不是澳门人,温有宜吃惊起来:“你家不在澳门,怎么会个人在这里?又被那种人追?你的通行签注呢,在身上吗?”
    就算是要做非法人口走私,这蛇头也太有耐心也太敢冒风险了。
    被自己的养父卖去泰国当雏鸡,这种话没有人能说得出口。柯屿沉默了会儿,说:“我跟家里人走丢了,你不用送我,把我带到海关,交给大陆的警察就可以。”
    除此之外,似乎也别无他法。温有宜给他留下字条:“这是我们在香港的地址和电话,你回了家,给我写信或者电话都可以,让我知道你是平安的。”
    商陆拉低她,温有宜“嗯”了声,把耳朵贴近他,听了两句,脸上浮现笑意。
    “你把你的地址也留给我吧,要是有天我们去大陆做客,也能去探望你。”温有宜柔声说。
    柯屿俯首写下长长的地址,字很漂亮,心里却没有抱期待。他知道的,这不过是成年人虚与委蛇的客套,就如曾经的那对教师夫妇,走了便是走了,告别了便是再也不见,没有“如果”,那个“要是有天”永远也不会到来。
    商陆送别他,约定下次再见,与他拉勾:“别骗我。”
    柯屿笑了笑,越过彼此之间的阶层鸿沟,轻轻抱了抱他:“谢谢你。”
    似乎年纪大的骗年纪小的总是天经地义,三十几的骗十几,十几的骗更小的,都觉得无伤大雅,不过是哄骗与玩笑,要是当了真,那正是你年纪小的证明,正是年纪小必要经历的苦。
    商陆等啊等,等了许久,从没有接到过来自柯屿的信件和电话。
    温有宜说:“陆陆很想跟柯屿做朋友呀?”
    商陆点头。
    “为什么?”
    “见钟情。”
    温有宜打他屁股:“让你好好学中文了!”
    商陆迷茫地眨了眨眼,满屋子人都笑疯了。他把这件事写进信纸里,每笔都很用力的字迹,慎重封好后寄了过去。
    石沉大海,柯屿没有回信。
    没有人知道,这封信花了他两个小时,写得他手腕都疼了。
    商陆渐渐明白过来,原来柯屿并不想和他交朋友,他以为这是他按部就班的人生中非凡的际遇美丽的相逢,对于柯屿来说,却不过是场小小的意外,像花落进水里,涟漪是有限的,水还是那样的死水,并不会因此变得芬芳。
    但他想不明白的是,柯屿没有回信,更是没有话可以聊,也没有事物可以分享,这不仅仅是九岁和十四岁之间的差别,更是家徒四壁和富可敌国之间的天堑。他帮完工时,只能挨着忠叔烟味呛鼻的灶台,偷偷地看信,看他学画练琴那些有意思的事,还有中文好难的苦恼。小孩子的世界很简单,他从商陆的信里知道了,个美好的童年是什么样子的。
    商陆坚持单方面写了三十封信,每月三四封,恰是年的光景。
    柯屿把信收好,夹进书架。
    奶奶笑眯眯地问他:“叨叨是不是交朋友了?”
    唇角扬起些微弧度,更多的笑意和遗憾都在眼睛里,他轻轻“嗯”了声,“是个小朋友。”
    说出去定很奇怪的,十五岁的柯屿认真阅读个十岁小朋友的信,每周期盼,像期盼过年的烟花。
    奶奶说:“那要请他来我们家玩玩。”
    柯屿点点头。
    他从镇子骑到山脚下,个人爬上巨大的悬崖。落日从天空掉进海里,风吹得他洗到发白变形的t恤猎猎作响。
    从那天以后,商陆的信便断了。
    其实柯屿很能理解他,且为他能坚持三十封而惊异。他知道总有这天的,人和人的缘分比蛛丝更脆弱,呵口气就断了,何况只是小孩子的时兴起?比起这样默默地断了,他好好地回上三十封,跟商陆览无余地陈述自己乏善可陈的人生,慢慢消耗他的兴趣与好奇,最终在长久的无言中彼此默契地断掉这样更令柯屿难受。
    生活又回到了以往的轨迹,直到那天,商陆出现在他眼前。
    他出现的时机不巧,正是梅忠良打骂他的时候,但柯屿个头蹿得很快,梅忠良渐渐力不从心,常隔空骂他未曾见面的父母扑了街的基因。
    梅忠良被轻易地推开,砰地撞翻小卖部外的麻将桌,东南西北中发白稀里哗啦滚了地,他捂着腰用潮汕话骂得日天日地,周围人投来怜悯又畏惧的目光。小城没有秘密,大家都知道他们家的腌臜事,窃窃私语声淹没切,柯屿冷冰冰又倔强地站着,听到句迟疑而不确定的:“柯屿?”
    柯屿回过头,看到商陆站在几米外,明叔给他撑着伞,挡着太阳,身后仍是两个保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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