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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星月 文 / 茴笙

    剪断它说得倒简单
    时年觉得,这个工作真的越来越像玄幻小说了。聂城说了一大堆,跟天书没什么区别,弦那么抽象的东西,让她感知已经很难了,现在居然要剪断
    怎么剪你就说怎么剪
    更可气的是,面对自己的质问,那个混蛋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模样,“不难怎么会找你都说了,你对弦的操纵是整个队伍里最强的,如果你都做不到,那就没人能做到了。大神,全靠你了”
    他就会在这种时候给她灌迷魂汤
    聂城和布里斯都回去了,她心有怨气不想和他们同行,一个人坐在山坡上唉声叹气。身后却又传来脚步声,她没好气道“我说了再坐一会儿,你管天管地,现在连我睡觉都要管吗”
    “你让我管”
    清淡含笑的嗓音,时年立刻回身,只见三步之外,杨广饶有兴致地盯着她。
    她站起来,“怎么是你。”
    “你以为是谁”
    时年没有回答,杨广大概也猜到了答案,表情不变,在她刚的位置坐下,看向前方。时年有点局促地立在旁边,两人一坐一立,沉默良久,还是他先开口,“很美,不是吗”
    “什么”
    杨广转头,微笑道“我说,这村落依山傍水、风景如画,甚美。”
    一弯冷月悬于夜空,洒下如练清辉,照耀着小村庄,和村庄前玉带般穿过的河流,确实是画一般的景致。时年想了想,在他旁边坐下,“可惜人都走光了,不免冷清。”
    想着一路过来的荒凉景象,这是长安城附近的乡县,原是最富庶的,如今却也逃离一空。书上说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果然如此。
    “他叫聂城”
    突然而来的问题让时年一愣,杨广神情平静,紧抿的唇角却泄露了一丝情绪。
    时年“啊。”顿了顿,好心补充,“另一个叫布里斯。”
    杨广却明显并不关心那个叫布里斯的,“你有天目慧眼,能帮我回家,那他呢他也有吗”
    “比我差一点吧,要么怎么当我的跟班呢。是吧”
    时年说着,忽然想到聂城的叮嘱,要她在和杨广接触的时候试着感应他身上的弦。现在,算是在接触吗
    她闭上眼睛,按以前聂城教她的办法,却只感受到不断震颤的时空之弦,并没有任何他的痕迹。
    难道要离近点
    她挪动身子,往他身边又凑了一点,再次尝试,还是没有。难道是方法不对她又挪开一点,十指交扣、屏息做法,可惜还是没成。
    杨广垂眸,就看到女孩跟个小动物似的,在自己旁边拱来拱去。淡淡的馨香萦绕鼻尖,是皂角的味道,他们坐了那么久的牢,她一直没有好好梳洗,今晚一扎营立刻赶走所有人躲起来洗了个澡,此刻乌发半干,也没有绾髻,就这么披在肩上。月色下,一张脸不着脂粉,竟是雪荷般素净可爱。
    杨广不自觉竟看得走了神,等回过神,才发现女孩正歪头看着自己,神情有点疑惑。
    他掩饰地咳嗽一声,问“怎么了”
    “有件事想拜托你”时年表情竟有点忸怩。
    杨广皱眉,却听她小声说“你可以把手借我一下吗”
    杨广结结实实一愣。
    时年一说出这个要求就后悔了。聂城说要接触,挨得近不行,那就是要碰到吧。她想牵他的手,可不知为何,明明之前他们有过更亲密的动作,可当她郑重其事提出这个要求时,居然感到一种从心而发的窘迫,连脸颊都隐隐发烫。
    杨广的反应更加重的这种情绪,他盯着她,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时年被看得恼羞成怒,正想破罐子破摔说不牵算了,男人已经嘴角挑起,眼中笑意一点点漾出,仿佛流转的月华。
    他伸出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就这么在她面前展开,“你要这个”
    这个口吻
    时年红着脸,犹豫片刻,还是将手放入他掌中。肌肤刚一碰到,他就反手紧紧握住,男人掌心滚烫,就这么将她攥在其中,时年竟有种被烫伤的错觉
    “你”
    她愕然,他却把她往后一拽,两人一起躺在了山坡上。从这个角度,夜空像一张展开的幕布,冷月如钩、漫天星子都直直撞入她眼中,像一颗颗砸下来。
    时年看得呆了。刚才心情复杂,她根本没有认真看周围,她也从没有像这样躺在野外看过星星,不知道古代的夜空居然是这样的。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扭头看杨广,却见他枕着手臂,说“天地浩大、宇宙无穷,个人在其中何其渺小。我过去不懂,如今方知父皇为何喜欢观星赏月、省悟自身。”
    时年觉得这个人想得真多,她才没那么多感悟,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的妈星星也太好看了太好看了下次一定要带单反来拍照
    两人就这么躺在山坡上,安静看了好一会儿星星,他的手一直抓着她,而她也忘了挣扎。
    “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黯消魂。”他忽然轻声念道。
    “什么”时年问。
    “这是我写的诗,你觉得如何”
    这个问题也太难了吧。时年的文学素养仅限于平时在晋江看点网络小说,还得是不费脑子的那种,让她评价诗实在有点超出能力范围。好在她知道杨广的水平,立刻吹捧“好。特别好。比那个什么李白写的好多李隆基说得对,你做诗人也会名垂青史”
    “李白”他低笑,“知道你爱说假话,可刚才的话也太假了,李太白的绝世佳句,我是万不能及也。其实你说实话也没事,毕竟,那首诗又不是我写的。”
    时年被搞糊涂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到底是不是他写的
    “准确地说,是别人告诉我那首诗是我写的。我自己并不知道。”
    就像他国破家亡、被缢江都,这些记忆他也都没有。那是将要发生的事,连同他的诗句一起被载入史书,成为永远的耻辱,却又让他在几百年后偶然读到。
    “陈叔宝的国是被我灭的。他这个皇帝当得实在荒唐,史书上说他耽荒为长夜之饮,嬖宠同艳妻之孽,一点不错。所以后来他死了,我给了他一个谥号,炀。
    “炀者,炙烤也。说的是在他的治理下,如同将百姓放在火上烤。这个字早在我还是晋王时,就在一次和父皇的闲谈中提前为他拟好了。我承认我没安好心,但同时我也认为这个字给他不冤。
    “可万万没想到,在我死后,有人给了我一样的字。”
    杨广转过头,就这么侧躺着,抬手轻碰时年的脸,“小狐狸,你真的是狐狸吗那你能看穿人心吗你知道,当我知道这些的时候,我想做什么吗”
    月色下,男人眼眸乌黑,有自嘲一闪而过。
    那个花楼买醉的俊美郎君,那个苍白阴鸷的高傲帝王,第一次在她面前显露出脆弱。
    时年忽然就觉得看不得他这样。他不该是这样。这个男人就该冷冰冰地、可恶地笑着,就该把万事万物都不看在眼里,嘴角永远是气死人的嘲讽。
    “不是的,你没有他们说的糟糕你也做对了很多事就像”
    她很想说点他的功绩,可脑子乱成一团,一时竟想不起来,急得人都坐起来了。余光瞥到前方的小河,终于灵感一闪,“就像你修了一条河,对不对京杭大运河,修这条河的时候,很多人骂你,也死了很多人,可直到过去了一千年,那条河也依然在那里,滋养了一代又一代的百姓。后来还有人写了一首诗,你知道是怎么说的吗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她看着杨广,很认真地说“你是有错,但我不认为你像史书上形容得那样不堪。你只是输了。”
    像是有一只手狠狠攥住心脏。
    杨广心神俱颤。
    他看着时年,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亡国之君、千载骂名,这一切在过去的三个月他早已接受,甚至以此自嘲。可如今她却跟他说,不是那样的,他并没有那样不堪。她是那样着急,好像生怕说晚了,他会难过。
    他忽然想起那一夜,含元殿前,当李隆基提到杨广时,女孩看向他的眼神。当时他不懂,现在却明白了。
    她在怜惜他。
    男人忽然抓住她手腕,两人挨得那样近,他眼中闪烁着炙热的光,“你说得对,我只是输了。成王败寇,他李唐既能夺了我的江山,我无话可说。可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输。”
    时年一愣,他已经抱住她,“小狐狸,你可以送我回去的,对吗等我们回去了,我会让一切都不一样。大隋不会亡,我也不会是史书上的亡国庸主。这一次,我的理想一定会实现。我会开创一个像大唐一样强大、鼎盛的王朝。”
    “小狐狸,你相信我吗”
    男人的声音里满是豪情壮志。也就是在这一刻,时年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一个过去一直被她忽略的问题。
    她想送杨广回去,对她来说只是为了完成任务,可对杨广来说,却是一次全新的机会。他以为他可以回去改写自己的命运,以为有了唐朝这一段记忆,便可将一切重来。
    可他不知道,这一段记忆终会被她抹去。
    历史留给他的,从来就只有一条路。而她,亲手将他送回那不堪的命运和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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