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摆烂 文 / 时镜

    林蔻蔻进入茶室后,慧言便在后面轻轻关上了门,隔绝了内外的视线。
    薛琳见状,悻悻地哼了一声,接着才重新看向自己的手机,嘀咕起来:“不是林蔻蔻,不是歧路……仇家,她的仇家,还是我的仇家?”
    说实话,她这一年作风激进,仇家可不少。
    但在念叨到这一句时,骤然浮现在她脑海中的,竟不是自己的仇家,而是航向——
    林蔻蔻的仇家!
    她有点记不清了,转头问舒甜:“航向那边管事的现在叫什么来着?”
    舒甜先是一怔,紧接着立刻回答:“副总裁程冀,猎头部总监是顾向东。有几次开会和沙龙,您跟他们见过面。最近一次是在德龙公司的竞标会上,您拿走了90%的职位,他们输得不轻。”
    薛琳听着,觉得有点印象了:“他们跟我竟然也有过节,那这不是一箭双雕,难道真是他们?”
    裴恕从旁边走过,正好听见,不由嗤笑一声:“航向那两个,就算不聪明,也没蠢到这种地步。”
    薛琳拧眉看向他,十分不悦。
    裴恕却是一脸闲庭信步的悠然,看都没看她一眼,便下了台阶,只道:“航向是施定青的公司,泄密就等于坏自己老板的事,程冀、顾向东都是趋炎附势的小人,没有胆子干出这种事来。”
    这姿态,俨然没将薛琳放在眼底。
    薛琳惯爱摆排场,显示自己的地位和体面;裴恕这人也不低调,只是他摆的不是排场,是姿态——
    轻易不把人放在眼底,比起只摆排场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段位更高,也更招人恨。
    比如此时此刻。
    就算理智告诉薛琳,裴恕分析得不错,可一种遭受到蔑视之后的不爽,依旧迅速涌了上来,占据她的大脑,让她生出一种憋闷的厌恶,瞬间黑了脸。
    ——跟这姓裴的一张天生的嘲讽脸比起来,就连那目中无人的林蔻蔻都变得眉清目秀,可以忍受。
    她瞪着裴恕。
    裴恕却完全没看见,人已经下到庭院里,往智定老和尚扫出来的那堆落叶前一站,施施然道:“智定法师,正好闲着,手谈一局?”
    智定一时汗毛倒竖,脱口而出:“手谈个屁,我不赌了!”
    裴恕:“……”
    他默默看着智定:“我没说要赌。”
    智定:“……”
    他瞬间意识到,自己刚刚说错话了,眼皮抖了一下,竟是下意识看向了还在走廊屋檐下站着的薛琳,一副担心被人听见的心虚模样。
    薛琳那边没反应,似乎正忙着思考她自己的事,只有旁边那脸蛋圆圆的小助理有些奇怪地朝这边看了一眼。
    智定这才松了一口气。
    紧接着,愤愤的不平便倾泻到了裴恕身上:“你这个人看上去人模狗样,心肠不比她林蔻蔻干净多少!上回要不是你花言巧语哄骗我跟你打赌,我能上了你的当?”
    裴恕心说,你当时答应跟我打赌的时候,可不像什么无辜的受害者,分明一副要借赌局一劳永逸把我们赶下山的架势。
    只是眼下嘛,也没必要拆穿。
    他想跟老和尚下棋,自然也不是没目的,但并不表露,还貌似好脾气地笑:“您说得对,上次是我太不做人了。这回不大赌,就陪您下下棋。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谈完呢,在外头守着不无聊吗?正好杀一盘。”
    自打上回跟裴恕赌棋输了之后,智定就一直待在寺里自我反省,都没脸出去下棋了,这几天不提倒好,现在一提起来,他都觉得自己快憋坏了。
    攥着扫帚,臭棋篓子有点意动。
    裴恕直接在树下那棋盘边坐下,加了把火:“要不这回我先让你三手?”
    老和尚眼睛瞬间一亮:“真的?”
    裴恕意味深长地看向他。
    智定立刻意识到刚才那话太有失自己高僧风范,立刻将手轻握成拳,凑在嘴边咳嗽了一声,正色道:“是真的我也不会接受。我智定难道是下棋还要占人小便宜的那种人吗?”
    裴恕开始摆棋:“来一盘?”
    智定把扫帚往边上一扔:“那就来一盘。”
    他直接在裴恕对面坐下了,拿起一枚黑炮来,也开始摆棋,道:“让三手不够,五手吧,五手怎么样?”
    裴恕:“……”
    原来这就叫不占“小便宜”?的确,变成大便宜可不就能占了!
    他盯着智定看了半晌,忽然觉得,这位清泉寺的高僧,之所以能跟林蔻蔻掐起来,水火不容,多少是有点道理的——
    一山不容二虎啊。
    都一样的狗德性,可不得相互看不顺眼,斗成两只乌眼鸡?
    智定浑然没觉得自己的要求有多过分,现在有人陪下棋,还让几手,他乐得找不着北,甚至还有闲心问问八卦:“她在那儿纠结什么呢?”
    话说着向走廊那边的薛琳努了努嘴。
    裴恕看了一眼,不关心:“可能还在想是谁走漏了这单Case的消息吧。”
    “走漏了消息?”智定摆棋盘的手忽然顿了一下,表情竟有点说不上来的古怪,“你是说,你们来挖慧贤这件事的消息,传出去了?”
    裴恕观察力向来敏锐,听着智定的语气,就感觉出有些微妙,再抬头一看他神情,心思便转过了几道弯,笑着道:“是吧,被人发到了网上,传得到处都是。也不知多少公司会收到消息,到时候说不定来清泉寺挖人的猎头得排到山下去……”
    智定那两道乱糟糟的扫帚眉顿时皱了皱。
    他下意识向茶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慧言正向这边走来,似乎是对他们的棋局感兴趣,要来观战。
    裴恕状若寻常地说完那话后,便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智定的表情,瞧见他目光飘去的方向时,第一时间是迷惑。
    提到泄密的事,老和尚的反应不太对,像是知道点什么。
    可为什么要看向茶室?
    一念及此,他心里忽然打了个突,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
    茶室里,林蔻蔻久久没有说话。
    张贤那话一出,还有什么不明白?
    等他们很久了……
    他果真是一早就知道他们会来!
    乔薇既曾是张贤最得力的秘书,自然优秀且合格,怎么会在不征询张贤同意的情况下就告知他们张贤真正的去处?
    所以乔薇告诉他们张贤在清泉寺出家,根本就是出自张贤的授意!
    只是她和裴恕彼时都以为己方占据主动,而且是对乔薇一番引导说服,又怎么会想到,其实那根本就是“自投罗网”呢?
    如此一来,先前的一些疑惑也都能解释得通了。
    比如薛琳让人去请张贤时,他为什么那么平静地就接受了,转头却以“二桃杀三士”的设计,白嫖了他们的劳动力;甚至昨天还专门把她和薛琳凑在了一张桌上,慢吞吞喝着茶看她们掐架……
    等等,当初她问薛琳怎么知道张贤在这儿时,薛琳怎么说来着?
    林蔻蔻头皮都麻了一下。
    一个先前从未预料过的设想,浮上心头,让她眼皮跟着一跳,开口问:“薛琳能打听到你在这儿,也是你故意放的消息?还有昨晚……”
    张贤终于微微一笑,目中的赞赏更甚:“不愧是挖垮过董天海一家公司的顶级猎头,林顾问触类旁通,想得很快。”
    这就是承认了。
    林蔻蔻心头巨震,尽管面上平静,脑袋里却是诸般念头交杂闪过——
    为什么?
    张贤这样的本事人,只要他愿意,去哪里都是被人供起来的,为什么要引她跟薛琳,甚至还有裴恕,来到清泉寺,来到他面前?
    想出山直接出不就行了?
    除非……
    林蔻蔻垂眸看着自己端着的那盏茶,因为刚才张贤所透露的消息太惊人导致她手抖,茶水有溢出一些,顺着她虎口,往侧面手背上滑落。
    她心底五味杂陈,难以想象自己竟然遇到了这种事——
    多久了?
    多久没遇到过这种事了?
    林蔻蔻没忍住叹:“亏我还是猎场上一员老将,入了您的局,竟然一点警觉都没有,到现在才发现。姜,还是老的辣,佩服。”
    张贤平静地品了一口茶,并不接话。
    林蔻蔻便将自己的推测尽数道来:“薛琳是途瑞的副总监,猎头这行近一年来风头最劲的新人王;裴恕作为歧路的合伙人,一向非高端职位猎聘不接,是行内一流的常青树;而我,虽然败走航向,竞业一年,但话题度高,噱头十足……行内三大猎头齐聚清泉寺,只为请张先生一人出山,足可传为佳话了。而且……”
    张贤笑笑:“而且什么?”
    林蔻蔻讽笑一声:“我和裴恕代表的是董天海,薛琳代表的是施定青,两家都在您的谈判桌上,而且是相互竞争的关系。那么您就成为唯一的审判者,可以待价而沽,引导我们双方竞争出价,从而占据完全的主动,让您看上的那家给您开出足够的条件。”
    这种情况,猎头们都是经常遇到的。
    比如好不容易找到候选人,候选人那边却有别的公司在联系,拿A公司开出的Offer条件去跟B公司或者自己原本的公司谈判,以获取更高的薪酬,或者更好的待遇。
    只是这些手段常见于都市白领高管精英之中。
    在这座山中,在这座庙里,能遇到,实在不在林蔻蔻预料之中。更何况,谁能想到已经出家数年的张贤,竟然并不清心寡欲,反而野心勃勃,甚至做得比一般人更过分呢?
    林蔻蔻叹为观止:“这么多年的猎头,自以为是猎人,没想到今天当了猎物,成了别人谈判桌上的筹码。”
    张贤却不由赞叹:“你要不当猎头,去别的行业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林蔻蔻没笑:“您不必抬举我,不过是个被您耍得团团转的跳梁小丑罢了。”
    张贤不置可否,反而问:“你怎么知道你只是谈判桌上的筹码,而不是被我选中的合作者呢?”
    林蔻蔻淡淡道:“如果是被你选中的合作者,这会儿应该在外面坐冷板凳,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才能见你一面才对。”
    她说的明显是薛琳了。
    张贤击掌大笑:“哈哈,太聪明了,这都能看透。比起外面那个,我其实更想和你合作。只可惜,你是代表董天海来的……”
    林蔻蔻沉默地注视着他,终于从这句话里窥知了些许真假,心绪有些难平:“所以您和董天海之间,果然是有一些难解的恩怨么?”
    张贤面上的皱纹里带着几分风霜之色,只道:“我不喜欢跟别人讲故事。”
    林蔻蔻道:“但我喜欢听故事。”
    张贤:“……”
    他老辣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带着一种上位者的审视。
    然而林蔻蔻分外坦然,甚至随手把茶杯扔回了桌上,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摆烂架势了,睨他一眼,理所当然道:“筹码也有资格知道自己为什么输的。张贤先生接下来还要利用我们去谈判,上刑台还给顿断头饭呢,请您讲讲以前的故事,不算过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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