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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5章 没叫儿臣失望 文 / 玖拾陆

    午后。
    林云嫣到了慈宁宫。
    小于公公出来迎她,一面走,一面道:“娘娘刚歇了午觉起来,听王嬷嬷说,似是歇得不太平稳,刚又使了人去御书房,想请圣上稍后过来一趟。”
    绕过影壁,林云嫣往正殿那侧看了眼。
    满京城为何说她是皇太后的心肝儿呢?因为她入宫从不用提前递帖子,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
    这份殊荣是娘娘给她的。
    早几年她还忐忑过,娘娘的恩宠是恩宠,她自己的规矩是规矩,恃宠而骄是大忌,该本分些,免得被人挑错。
    后来渐渐想开了。
    她能骄成什么样子?随意进出慈宁宫就是她最娇纵的样子了。
    再说,她一味坚持本分,何尝不是伤娘娘的心呢?
    今生再来,林云嫣就更不忌讳那些了,让皇太后高兴,处得就和一般人家的祖孙一般,才是对娘娘最好的回报。
    也正是因此,林云嫣没想到,今儿可能会与圣上遇着。
    皇太后极少在平日下午寻圣上,而圣上亦看重娘娘,只要不是正好忙着便一定会过来。
    小于公公特特提出来……
    “有要紧事儿要说?”林云嫣轻声问,“那我等下到偏殿避一避吧。”
    小于公公笑了下,以作回应。
    内殿,皇太后正用着甜羹,见林云嫣进来,忙道:“前天吓着没有?”
    林云嫣上前,道:“等在外头,急是急的,当时也没顾着怕,等后来见着殿下与国公爷了,还有那头黑熊,才后怕了。”
    “阿弥陀佛,”皇太后念了声佛号,“消息传回来,哀家是吓了一跳,也是运气差,遇着个熊瞎子。徐简的腿怎么样了?”
    林云嫣挨着皇太后坐下,知道她关心,仔仔细细与她说状况。
    皇太后听得很认真。
    饶是知道他们脱险了,也听人禀了状况,但比不上听林云嫣亲口说。
    看得到人,见她生龙活虎的,那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下去了。
    “让徐简好好养着,”皇太后叹道,“年纪轻轻的,落下病根了,往后他受罪,你也不轻松。”
    林云嫣应下。
    两人说了会儿家常,林云嫣正要把话题引到李邵那儿,外头就传来了迎驾的动静。
    圣上来了。
    林云嫣起身,出去接驾。
    圣上脚步匆匆,面容严肃,见了林云嫣,他有些惊讶,而后神色稍霁:“宁安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不久。”林云嫣回道。
    圣上微微颔首,抬步往内殿走,注意到林云嫣没有跟上来,就知她要回避,便道:“宁安进来吧,陪朕和皇太后说说话。”
    林云嫣应了,心中不由揣度。
    皇太后定是说要紧事儿,圣上不让她回避,是认为事情无关紧要,还是他并不想与娘娘打开天窗说亮话,干脆拿她当个挡箭牌?
    一时吃不准,但她只能跟进去。
    皇太后的视线从圣上与林云嫣面上划过,看来是听见了圣上刚才的话。
    几人落座。
    人手都屏退了,王嬷嬷在内殿伺候,小于公公站了中殿,曹公公守在廊下。
    圣上抿了口茶,先开了口:“儿臣知道您想问什么。
    这事儿怪儿臣,没提前与您通个气,您猜出来几分,心里肯定不畅快,也有许多想法。
    借着宁安也在这儿,儿臣听听您的见解,也想请您给儿臣出出主意。”
    皇太后深深看着圣上,叹道;“哀家不是不畅快,是担忧。”
    圣上微微前倾着身子,一副洗耳恭听模样。
    “哀家听说,有个永济宫的太监被调到东宫了?”皇太后问,“这事是太子自己的主意?还是圣上知道后,也没拦着?”
    林云嫣心下了然。
    能让皇太后急着找圣上的,也只有李邵的事了。
    或者说,是围绕着李邵、眼瞅着要展开的罗网。
    圣上答得很坦荡:“是邵儿的主意,儿臣也确实没拦着。”
    “圣上到底想做什么?”皇太后压低了声音,“永济宫的人,圣上敢信?哀家老了,见不得多少动荡了。”
    皇太后说话十分克制。
    圣上登基十余年,他们之间能保持和睦、融洽的关系,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不随便指手画脚。
    圣上不愿另立皇后,皇太后劝过两回,说道理,却不强硬。
    圣上想早早立下太子,皇太后也与他分析过利弊,说明白了,亦不要求一定如何如何。
    亲生母子之间,还有因为做母亲的太强势以致关系破裂的,圣上并非她亲子,皇太后行事向来注意分寸。
    也正是她重分寸,哪怕李邵这半年多做了几次蠢事,皇太后也没有朝圣上咄咄逼人过。
    可今时今日,她不能睁只眼、闭只眼。
    “围场的事情也不能去怪太子,”皇太后道,“影响的确不好,但事已至此,圣上训也好罚也好都没有问题,可让永济宫掺和进来,不是明智之举。李浚是什么人,太子不知道,你我难道还不晓得?”
    圣上扣着扶手,声音很轻,语气却是坚定的:“母后,儿臣打算废太子。”
    皇太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猜到了,品出来了,所以她着急请圣上来,可真等圣上亲口说出来,她依旧感到心惊。
    可她很快注意到,林云嫣并没有多少惊讶。
    “云嫣?”她疑惑着。
    林云嫣微微点头。
    圣上道:“宁安知道,儿臣才没有叫她回避,正好也让她再听听,给徐简捎几句话。”
    皇太后握住林云嫣的手,一时也不好说什么。
    圣上整理了下思绪,没有立刻与皇太后解释废太子,只问林云嫣:“上午邵儿去国公府,都说了些什么?”
    “殿下其实没讲什么,”林云嫣哂笑,道,“昨晚父亲过来,与我同国公爷说了下您的想法,我今日就故意寻太子的茬,洋洋洒洒抱怨了一通。殿下似是不想与我一般见识,很快就离开了。”
    饶是圣上情绪不好,听她小心翼翼说什么“抱怨”,也失笑摇了摇头。
    “邵儿不占理,他能与你争辩什么?”圣上点评完,才看向皇太后,道,“不瞒您说,邵儿身边确实有别有用心的人。
    那个姓冯的内侍,其实与王六年是一伙的。
    两回了,先是陈米胡同,后又是这个姓冯的,当然也可能不止,当初在裕门关,是不是有人怂恿着邵儿出关,眼下也说不好了。”
    那时跟着李邵的人,早受了处罚,且彼时并不知晓还有王六年那么一伙人,也就没往那上头查过,现在要追溯很难再有收获。
    圣上继续道:“有心之人寻事,也是邵儿自己不争气,才会受了蛊惑。可儿臣也不得不细想,能让王六年背着四哥另有他主,能让朱倡一个国公哪怕抄家灭族都不交代,这么个人,不会只冲着邵儿,说到底,还是儿臣碍眼。”
    话说到这儿,皇太后便明白了:“圣上想要引蛇出洞?圣上怀疑李浚?”
    “儿臣说不准,”圣上道,“但您知道,当年很多事情都没有定论,三哥一定是知情人。
    邵儿需要一点教训,再不磨一磨,他往后如何扛起江山大业?
    所以儿臣想废太子,让他多体会体会,但要废得名正言顺,围场那点肯定不够,儿臣才想把三哥扯进来。
    这么一来,也正好再试试三哥,若能从他那儿摸出一点蛛丝马迹,或许也能解开定国寺大火的谜团。
    您刚才说,您老了,见不得动荡,儿臣想的是,趁着儿臣能掌握局面,让邵儿多成长,也替他把陈年旧事的隐患都除了。
    儿臣不想有一天自个儿动弹不得,掌控不住,邵儿还稀里糊涂分不清忠奸,被当枪使,最后连皇位都丢了。”
    皇太后听完,抬手按了按眉心:“圣上有决心就好。”
    “儿臣这决心其实下得匆忙,昨日才想好的,只和诚意伯、以及三公说了说,又让伯爷交代了徐简与宁安两句,”圣上道,“原本该立刻告知您,还是迟了些,叫您担忧了。”
    皇太后淡笑着摇了摇头:“哀家是听说了永济宫的事,一中午都忐忑着。”
    “是,邵儿去了永济宫,”圣上提到这个,眼底沉重划过,“儿臣这厢还在准备着,看看如何让邵儿犯个大错,却没想到,邵儿真是,没叫儿臣失望……”
    嘴上说的是没失望,可林云嫣哪里听不出来,这分明是对李邵失望至极。
    金銮殿上的弹劾,国公府里她阴阳怪气的一番话,正捡着柴火、等着机会合适时点上,却是没想到,那柴火自个儿冒火星子了。
    李邵去了永济宫,甚至还从里头调了个内侍到东宫。
    这般“配合”,也难怪圣上心塞。
    “调过去的内侍姓汪,”圣上道,“曹公公在查他的底细,先让他在东宫吧,看看他要教邵儿做什么。”
    再细的,圣上没有说了。
    李邵去永济宫,直接叫那汪内侍为“狗子”,可见两人认得。
    而李邵从何认识永济宫的人?八成是前回去时认得的。
    能让李邵直接见到李浚,那汪狗子“本事”不小。
    曹公公办事,皇太后自是放心,再者,圣上并非毫无防备、而是主动促成此事,也算安了些她的心。
    当然,只能安一部分。
    废太子是社稷大事,即便只是一石数鸟中的手段,也绝非轻飘飘的。
    “圣上既这般说了,”皇太后沉声道,“有需要哀家时只管开口,哀家虽老了,他们也多少要顾忌些哀家。
    哀家这辈子活到今日,经历过太多了,要说放心不下的,也就是云嫣和阿琪。
    倘若将来江山不稳、朝堂动荡,她们的日子也肯定不好过。”
    圣上闻言,看了眼林云嫣,又与皇太后道:“您说得是。”
    事情说完后,圣上起身回御书房。
    林云嫣送他出去。
    圣上道:“让徐简多歇一歇,往后朕要他协力的时候还多着。”
    林云嫣应下。
    等送走了圣上,林云嫣回内殿见皇太后。
    娘娘面露疲惫之色,招她过去,握着她的手、在手背上拍了拍,良久无言。
    “您当心身体。”林云嫣道。
    “哀家还好,”皇太后想了想,道,“哀家之前总担心,你无端端把太子得罪狠了,往后哀家走了,你想搬救兵都搬不到。
    现在,哀家该换个烦心事了,太子吃点亏、受点难,改一改他身上那些不好的性子,往后不寻你和徐简的麻烦,你也就不用搬救兵了。”
    林云嫣弯着眼笑了笑。
    她知道皇太后是在宽慰她,那她就听这个好。
    皇太后又道:“这一年到头了,来年不太平,都得打起精神来。”
    林云嫣俯身向着皇太后,低声问:“您跟我讲讲永济宫那位?”
    皇太后迟疑,很快又想通了:“李浚是个疯子,他胆大,也有心计,不是个善茬,先帝曾说过,李浚做事像一条蛇。”
    林云嫣抿了下唇,道:“可先帝只是幽禁了他。”
    “因为阿沧走了,”皇太后哽咽了下,“哀家当年怀疑过阿沧的病因,却没有任何证据与线索。先帝可能也怀疑过,很难说,他当时状况很不好,哀家没有与他争过这事儿。
    可到底是失去了寄以厚望的儿子,先帝本就糟糕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
    他幽禁李浚、贬谪李汨,但都没下死手,他当时也下不去手,都是亲生的儿子,他才送走一个,狠不下心再……
    十几年过去了,李汨死在江州,王六年的事不能算到他头上,他也算老实了。
    李浚待在永济宫,不声不响的,但他那人一旦逮着机会,定是要咬人一口。”
    林云嫣认真听着。
    半年前,她和徐简曾经讨论过。
    从前的李邵能疯成那样子,与李浚定然脱不开干系,与李浚往来的越多,李邵越疯。
    可要说李浚就是王六年、朱倡等人的真主子,那显然未必。
    李浚即便有兴风作浪的心思,朱倡却不像是会对一位被囚禁的皇子如此忠心耿耿。
    陈米胡同事发后,那幕后之人引导着李邵见到了李浚,他把水搅得更混了,那么现在,她和徐简想的是,从这浑水里,顺着永济宫,把那人真正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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