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漫长的暗恋...) 文 / 江小绿

    上面是满篇凌乱的祝, 同她曾经看见的一样，此时此刻，她已经确认这是孟司意的笔迹。
    即便字体凌乱, 划痕破损, 依稀也能从中辨认出他的习惯和力度。
    她不明白先前为什么会一眼把这本日记指认成别人。
    可能是证据指向的那个结果太荒谬。然而事实阴差阳错却正是如此。
    祝时雨手指仔细拂过这一页，指腹透过凹凸不平的纸面, 仿佛能隔着这泛黄的纸张，穿过时间，触摸到存在记忆老旧胶卷中的那个少年。
    他或许是坐在那张靠窗的课桌前，在窗帘浮动中, 抿着唇, 眉头紧锁写下的这些名字。
    那时候，他的心情是纠结还是挣扎，痛苦是否大于快乐更多？
    她放缓呼吸，指尖慢慢地、翻开下一页。
    11.20
    又看到她了, 好几个男生抢着帮她搬东西，原来她人缘这么好。
    11.21
    今天身体还是不舒服，可是还是想来学校。
    11.25
    请了好几天假，家里空荡荡的，还是觉得没意思, 可是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她站在我前面。
    她头发还是毛茸茸的, 就和那天晚上一样。
    我觉得自己又好了。
    11.30
    很烦。
    那个男的为什么老在那里。
    12.1
    她今天和我说话了。
    12.8
    她对我笑了一下。
    12.9
    我变得好奇怪，总是会情不自禁在人群中找她。
    12.10
    她笑起来真好看。
    我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12.11
    做值日的时候故意留到很晚，她又来帮我了, 我们还一起走到了学校门口，像是做梦一样。
    12.12
    她好善良。
    12.15
    我把遗书烧了。
    12.18
    今天不小心听到了她和同学的聊天, 她给那个陆戈买生日礼物把自己零花钱都花完了，可是，我的生日就在三天后，没有人记得，也不会有人给我买礼物。
    12.19
    我好嫉妒他。
    他们又一起去老师办公室了。
    12.20
    烦。
    12.21
    今天忍不住跟着她一起回家了。
    我们的方向截然相反，可是从她那个站台下车，再过条马路，就有直达我家的班车经过。
    原来她每次放学都会特意穿过学校附近那条街逛很久，不太像书呆子了。
    12.22
    我好像个变态。
    12.23
    她坐公交车喜欢听音乐，不知道耳机里放着什么歌，有点好奇。
    脸靠在车窗玻璃上打瞌睡时，真好看。
    12.24
    好多人给她送苹果，班里同学都好像很喜欢她，我也偷偷买了一个，不敢送出去。
    12.25
    星期天。圣诞节，不知道她是怎么过的。
    12.26
    开心。
    12.27
    今天在走廊上不小心迎面碰到了，她冲我笑了一下，我差点被自己脚绊倒，样子肯定很傻吧。
    12.28
    差点去剪头发了。
    上次她说过我头发太长了，可是真正坐在理发店时，又逃了出来。
    难道你还想重新开始吗？别做梦了。
    12.30
    终于在放学鼓起勇气对她说了句元旦快乐。
    她笑着弯弯眼，说你也是。
    1.1
    元旦给自己叫了份炸鸡，下雪了，家里冷冷清清的，一点也不快乐。
    1.2
    她在班级群里发了通知，头像是个向日葵女孩，笑起来像个小太阳。
    不知道第几次打开她的主页，还是不敢加。
    1.5
    想当医生。
    她说韩剧里的医生很帅。
    1.6
    要放假了。
    等新学期，就去剪头发吧。
    1.7
    期末考，眼睛底下都熬出了两个黑眼圈。
    握着杯子打水时，差点撞到门上。
    迷迷糊糊的，其实挺可爱。
    1.8
    再见到她，要等一个月了。
    还是没忍住点了添加好友。
    1.11
    没通过。
    一整天都不想吃东西了。
    1.15
    最后几天了，我又开始丧了。
    1.19
    放假了。
    1.20
    我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1.25
    今天舅舅联系我了，要接我一起过去过年。
    1.31
    除夕，他们说要准备给我办理转学。
    我没有给她发春节快乐。
    2.1
    原来她昨天是和陆戈他们一起跨年。
    她笑得真好看。
    他们好开心。
    2.10
    我确定转学了。
    2.15
    去学校收拾了东西，没看到她，听说她发烧请假了，今天没来学校。
    没见到她最后一面。
    忍不住去了她家，在楼底下坐了很久。
    希望她早日康复。
    2.16
    一早的机票，好想和她说一句告别。
    2.18
    舅舅带我去剪了头发，新学校挺好的，有很多人主动和我打了招呼。
    晚上没忍住拨通了她号码。
    没反应过来，就接通了，不敢说话，本来想直接挂了，结果里面是个男生的声音。
    是那个陆戈。
    2.19
    难过得一晚上睡不着。
    早上天刚亮，我把她号码删了。
    2.20
    她堂妹又发空间了，他们又一起在奶茶店学习，昨天她手机应该是不小心放在桌子上了吧。
    私自接听别人电话真的很不礼貌。
    2.22
    舅舅问我为什么心情不好。
    我想和她做朋友。
    我好想...联系她。
    2.25
    没忍住，给她写了一封信。
    她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很奇怪的男同学。
    3.6
    没有回复。
    3.30
    她可能早就忘记了我。
    4.8
    今天又看到了她照片，看了很久，忍不住偷偷保存了。
    4.26
    今天做值日的时候，又想起她了。
    5.20
    新学校认识了很多人，我好像开始了新生活，但是心里空荡荡的。
    6.30
    他意识一点点陷入昏迷，即将彻底进入黑暗时，耳边传来敲门声，一开始是轻轻有规律的，后来变成了大声拍门，有人在叫着他名字，硬生生把他从黑暗中拽醒来。
    大学在同一个学校的话，会不会还有机会。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当时并没有感到十分的煎熬。
    又看到她了——
    他回到卧室躺在了大床上，闭上眼。
    3.5
    知道她在哪个城市了。
    那是她自己的字。
    6.25
    遇到一个高中的同学，他不认识我了，假装打听了一下，原来她考去了外地。
    再次回到学校，孟司意开始不自觉搜寻那道身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好像中了邪，每次只要看到她一眼，心里便神奇地被安抚下来。
    人生的坎坷，似乎也只是暂时横亘在你面前，找不到合适方法解开的一道题而已。
    习惯性去看空间。
    日记本被他彻底封存，不见天日。
    又是新的学期，今天有人和我表白了，我是不是，没有那么差劲。
    然后下一秒，他昏了过去。
    她站在门口和一个中年女人说着话，孟司意反应了好一会，才察觉，自己仍然在这个世界上。
    余下是崭新的白纸。
    陆戈的生日，跨年夜，奶茶店的那通电话，还有......孟司意日记开始的那天。
    直到看见他打开家门，即将要进去，祝时雨才出声同他说再见，同时不忘嘱咐他，周一一定要按时去上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可以给他打电话。
    从在病房中醒来，得知这个家只剩下他一个人开始，死亡的念头就一直扎根在他脑海。
    孟司意毫无胃口，勉强吃了一点便放下了。
    把一切交给命运。
    一个月去了三次医院。
    感冒去医院，竟然一眼认出了她大伯母，差点就想上去问她的联系方式。
    “孟司意，你最大的秘密让我发现了。”
    今年冬天没有回去。
    祝时雨早有防备，眼疾手快挪开，慢条斯理挑眉：“这是我的笔记本。”
    那天并非临时起意，是孟司意几经挑选的合适日子。邻居出门上班去了，舅舅出差，学校也早已请好了假。
    夕阳浓稠，白天和黑夜的交界。
    等待输液的时间漫长，这个时间对孟司意来说，却仿佛没有任何流动痕迹，他更大一部分，是处在恍惚中，那段日子里他时常痛苦，然而那个晚上却非常意外，他只感到无措和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也不知道下一刻应该做什么。
    医院特有的冷白灯光从上方笼罩下来，打在她的头顶，能看到少女脸上细微的绒毛。
    傍晚的阳光熏然可爱，在地板上投下大片金黄。祝时雨指着日期上面那个11.20，问他：“这里是不是你从医院回来后的那周。”
    9.10
    3.5
    要不然，我去找她吧。
    隐秘而不为人知的心事，变成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汹涌澎湃，在心脏处积压，无从宣泄。回来的第三天，他没忍住，翻开了她留给他的那本日记本，在上面落笔了第一行字。
    从那天之后，他回到学校，便开始偷偷关注起了她。
    他们在一起了。
    笔迹在这里戛然而止。
    9.1
    他闭紧门窗，拉上窗帘，走到厨房打开了煤气罐。
    回去了。
    10.18
    我该忘记了。
    沙发上，两人并肩而坐，一地昏黄，祝时雨膝上是摊开的笔记本，孟司意脸上没了先前的从容，罕见赧然。
    “你才是小偷。”孟司意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笔记本上，生气化为无奈，低垂眉眼指责道。
    “我想起来了。”祝时雨望着他，认真征询道，“这是我去医院那天，落在你家里的那本吧。”
    9.10
    输液结束，已经是夜里十点，祝时雨执意要送他回家，平时很好说话的性子今天却格外坚决，孟司意被她打车送到了小区，再然后一路乘电梯，护送上楼。
    祝时雨花了很久，才把中间的某些事件和自己记忆的时间线对上来。
    11.3
    记忆尽头，是一个柔软稚嫩的肩膀，还有耳边慌张叫他名字的声音。
    那时他已经有点发烧了，是前几天不小心受的凉，好像那段时间突然降温，他拧煤气开关的手有点无力，稍稍用了点劲，才把开关彻底打开。
    孟司意再度醒来，是在医院病床上，手背插着输液管，头顶白光亮得刺眼，他缓缓闭了下目，再睁开，视线里看到了前方的祝时雨。
    在这漫长等待里，她不知何时翻出了书包里的试卷作业，摊开在椅子上，自己蹲在地上，埋头认真做着。
    5.8
    孟司意神情顿住。
    4.10
    “所以，”祝时雨顿了下，还是问出口：“我去你家那天，发生了什么？”
    “幸好，终于降下来一点了。”
    脑中最后的念头是，他应该很对不起他的妈妈，见到面的时候，不知道她会不会骂他。
    这个习惯伴随着漫长的数年，一直留了下来，那道影子始终占据着他心头那个最重要的角落，直到，那天他看到了两人的合照。
    “偷走了我这么多年。”
    “不行。”孟司意想也不想地拒绝，伸手去抓她手里的日记。
    大厅安静，深夜的医院，充斥着人间疾苦，没有一个人脸上带有笑颜。
    他跌跌撞撞下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打开门，模糊视线内撞见一张焦急关切的脸。
    最后一句话写得无比凌乱，力透纸背，后面几个字，钢笔印几乎戳穿了纸面。
    与此同时，他听到她大舒一口气。
    就像以这样一个惨烈的收尾，为这漫长的青春画上了句号。
    孟司意没有说话，眼神却早已颓然认输，他垂头丧气的样子莫名可爱，祝时雨忍不住逗他。
    “孟司意，你这个小偷。”
    两人也都没有说话，孟司意低垂着头，从始至终沉默，对于她的关切问候只用“嗯”之类的单音节回应。
    “你醒了？还没有哪里不舒服？医生说你发烧了，现在不知道降下来没有...”她忧心忡忡的，说话间一只手放到了他额上。初冬夜晚，本应该冰凉的手，挨上来却不知为何温温的。
    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厚厚的一本日记，到这彻底结束。
    话音落，孟司意身体一僵，抬目看她。
    坐公交把这座城市都转了一遍，没有遇到她。
    莫名其妙的，那天他突然有了这么一个念头。
    1.20
    7.15
    没有人像她。
    11.7
    可是他太想他们了。他迫切到、想要立刻去见见他们。
    因为太小，字迹已经褪色，在大片的涂写中，显得格外的不起眼。
    “这个角落里，有我的名字。”她指向日记第一页，那个右下角，小小的地方，有个和满页祝字截然不同的娟秀字体，写着祝时雨三个字。
    想问她志愿，想想又算了，毕竟，都过去这么久了。
    那天，对他来说，是生与死擦肩而过的一天。
    她目前面临的最大烦恼，似乎只有今天夜里，眼前解不开的一道题。
    孟司意放下手中钥匙，摇摇头，神情无奈：“你怎么才发现。”
    10.5
    高三了。
    因为没过多久，便是期中考试。
    好像全部生活被学习填满的时候，会忘记想起她。
    路过了一家烤肠摊。
    月考拿了年级第一。
    11.20
    9.30
    等自己可以活动之后，孟司意就被挪到了输液区，夜晚的大厅一排排椅子上也坐满人，祝时雨扶着他手里拿着吊瓶，费劲找到了两张空位。
    她拉开书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本橙色笔记本，在上面认真留下了自己电话号码，交给他了。
    11.27
    后来孟司意才知道她为何这么着急关切，因为那张病床是别人的，最近换季流感频发，医院病房爆满，还是看他烧得昏过去了，她大伯母才找关系给他弄来一张床，暂时躺着，旁边真正病床的主人还在一边坐着看电视，等待着他醒来。
    她应该会留在本地，她说过，她妈妈不让她去外地。
    夜已经很深了，孟司意整个反应很迟钝，眼珠子缓慢落在墙上钟表间，才发现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随手发泄的心情，让满腔情绪好像找到了一个支撑点。之后每次，难以自制时，孟司意都习惯性翻开这本日记，落下的只言片语，好像能勉强缓解心中困境。
    7.18
    11.5
    孟司意目送着她的背影进电梯离去，门合上那一瞬间，她弯起眼睛，冲他挥挥手，直到电梯开始下行，孟司意才重新推开身前的门，进去。屋子里还是有一股异味，物业的人已经来开窗散过气了，他仍然走过去，认认真真打开了每扇窗户，让新鲜空气涌进来。
    孟司意感觉自己好像哭了，眼角湿湿的，昏昏沉沉间，解脱感尤为剧烈。
    “周三。”孟司意低声承认。
    他一直无法回想起那段日子，记忆里浑浑噩噩，从自己醒来，被告知家人死讯，麻木出院，进入新学校。一个人开始上下学，回家，然后面临大片大片无法入睡的黑暗，死一般寂静的屋子。
    空气中异味已经很浓了，从呼吸道侵入大脑。
    12.30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天前一周，刚好是她去他家的日子。
    我要开始新生活了。
    2.3
    12.25
    祝时雨动了一下，才发现腿站麻了，她扶着旁边柜子，慢慢揉动着僵直的腿，往门边走去。
    静谧的房子，无人知晓。
    那一刻内心突然很平静，可能早就预料到了，命运从来不会眷顾我。
    “你不是都偷看完了。”
    我好像很久没想她了。
    孟司意的记叙杂乱无章，像是随心所欲发泄着状态，想到什么便写下来，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12.24
    孟司意四散的意识开始回笼时，视线低垂，看到了身旁的那个人。
    她冲他晃晃手上的东西，轻眨眼，眉目狡黠。
    还是没忍住，去了她家楼下，坐了很久，没有见到她。
    8.5
    “没错，所以我现在要当着你的面，光明正大再看一遍。”
    “这是我的笔记本。”
    11.20
    祝时雨手里捧着这本日记，久久难以回神。
    在空间，看到了他们放烟花。
    他知道了她是班里的学习委员，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总有很多同学围着她，喜欢助人为乐，还有一个很好的男生朋友叫陆戈。
    她一手撑着墙，一手拿着那本橙色笔记本，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前面传来的脚步声。孟司意刚好在玄关处推门进来，两人视线撞上，下一秒，他目光落到她手中。
    输液到一半的时候，她大伯母送来了两份晚饭，他的是粥，她的是一盒快餐，祝时雨自己吃完之后，手里端着盛粥的纸盒，让他用勺子一口口舀着。
    祝时雨第一次并没有看到，直至今天，第二次倒回来再看时，才发现这个角落隐藏的暗号。
    夕阳灌进了窗户，落在身前，尘埃在光束中上下浮动。
    她眼睫很长，侧脸沉静，偶尔因为解不出来题而苦恼，微微皱眉，手中笔头抵着额间轻蹭。
    再次相遇的话，她会不会喜欢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