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不是她心太硬,而是未到重伤时 文 / 四四暮云遮
程诺从未想过,她的一生中还有机会被起诉,还会坐在这里被人审查。
白炽灯的灯光打下来,让她的脸色看上去愈发的苍白。
她坐在椅子上看向前面坐着的警员,一系列犀利而尖锐的问题丢出来。
她的唇线抿紧了,开口时嗓音沙哑到极点,喉咙干的像是缺水的泥土,龟裂,疼痛,“在见到我的代理律师之前,我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程诺人命关天的事情,你倒是淡定的很,赚这种昧心的钱你也能睡的着?!吃这些保健品的都是年纪大的人,就像是你的父母辈的人,你自己想想,如果是你的父母因此丧命你会是什么心情?!”
手指用力的收紧在掌心里,用力到几乎要把皮肤抠破。
这种质询太俱杀伤力,让心脏重重揪了起来。
可程诺无论怎么想赚钱,都从未想过要昧着良心赚钱,更不会想到去伤害别人。
她虽然脸皮有点厚,她虽然不算很有原则,可是大是大非她还是懂的。
伤天害理的事情她不会去做。
可是这会儿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都是苍白的,没有人会信她。
她也无法拿出证据一一反驳他们抛出来的事实证据。
“奉劝你一句,乖乖认罪,态度好积极配合或许还能在量刑时斟酌考虑一下,你想要逃避法律的制裁是不可能了,事实证据都非常清晰。”
“算了,别跟她废话了。要有良心一开始就不会干这样的事情。”
两个警官互相说了句,桌子上的资料收起来就准备结束这一场审讯。
程诺垂着脸,她不发一言,唇线抿的紧,整个脸部线条都狠狠绷着。
眼见两人站起来,程诺悄悄松口气,浑身竟然泛起一阵冷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胸腔似乎是被抽真空的泵压给压紧了,紧到整个胸腔都疼。
这种密闭空间的逼问,是对精神最直接的煎熬,简直要让人崩溃。
程诺不知道,如果他们在继续这样审下去,她还能撑多久。
可她远远不知道,这种精神的折磨才刚刚开始。
不间断的提审,在放过她之后让她终于觉得要缓口气的时候再来一次……
手指的皮肤被她用力扣破了,似乎只有疼痛才能换回一点理智。
脑袋嗡嗡嗡的疼,耳朵里都似乎有了幻听。
额前的发垂下来几乎遮住了她的眼睛,在崩溃和绝望的边缘,她抬头看向刺目的灯光,祈求这一晚快点结束。
祈求,祈求……
眼底的泪意在心底蔓延,流过每一个细胞,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却独独不会在眼睛里成泉。
这是她坚守的最后一点骄傲。
最后一点尊严。
她坚信自己的生产和质检环节没有任何问题。
她坚信他们的产品不会有超标的危害含量。
她坚信……
可她的坚信不足以说明一切。
律师在第三天的时候才姗姗来迟,带来了委托文件。
“程总,我是腾欣律师事务所的刘宏康,张律师之前是您公司的法律顾问,他擅长经济案件,我擅长刑事案件。所以这次由我来做您的代理律师。有些问题,我需要跟程小姐确认一下——”
“好的。”
程诺点头,她在委托书上签了字。
配合着将她的所有怀疑全都列出来。
“程小姐的意思是物流方面是最可能出事的环节?”
“是的,我认为是的,当然也不排除还有其他环节,可以同时调查取证看看。”
刘律师记录下双方谈话的要点。
在会面结束之前,程诺双手手臂突然撑在桌面上,“刘律师,麻烦问一下,最近我们这里有没有什么大的新闻?”
“新闻?你指的哪一方面?”
“政府方面,比如,职位调动,反贪,或者其他……”
“这倒没有。哦,教育局的局长被双规了。但是后续怎么处理还不知道,我也是小道消息听说,并没有信息直接留出来,也可能只是调查。”
“就,教育局?”压在桌面的手掌有点紧,程诺眸子瞪起来。
“别的就真的没有了。”
竟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程诺跌坐回去,神情一时有些恍惚。
但是链康公司被查封,这个速度却极其快。
刘律师起身告辞,“距离公诉时间只有一周,这段时间我要抓紧搜集资料,时间有些紧张,我就先告辞了。”
都已经转过身去了,刘律师突然转身,笑意盈盈,“程总也不必太担心,陈四少虽然现在不在苏城,但是您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之前电话也跟我沟通过了,让我务必跟好这个案件。你就放宽心吧。”
陈漠北?!
提到这个名字,程诺的内心竟然针扎一样的疼了下。
脑子里倏忽出现很多疑问,可直到刘律师离开她也没想起哪里不对劲。
她现在跟外界的所有联系就是这位刘律师。
在拘留期间,任何家人都不允许探视,只除了律师。
一直到后来。
她终于明白。
你寄予厚望的,却最容易在你致命处给予一击。
……
时间追溯到一天前。
陈漠北以合作的名义会见唐俊长,提出的内容相当吸引人,唐俊长倒是很感兴趣。
无论之前如何,双方毕竟没有真正交恶。
更何况有人把蛋糕送到嘴边,没有不吃的道理。
在一场晚宴上,陈漠北终于见到程坤鹏,可到底没有机会跟程坤鹏说话。
尤其中间唐俊长若无其事的试探,“巧了,冯鹏也是苏城人。冯鹏,这位是陈四少,在苏城可是赫赫有名。”
“知道。久仰。”冯鹏点头,语调简单直接,不见丝毫异样,眼神都没见一点热络。
陈漠北瞅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点弧度,“唐二哥的眼缘遍布各地市,这个看到还真是。”
“哈哈哈,哪里比得上你。”唐俊长大笑,眸光从他们身上扫过,并未见到异常。
陈漠北垂下眼,他手点在桌面上,轻轻扫过每一个人,身边的人俯下身子轻声说,“四哥,在唐二下手的那个王哥就是之前在苏城被九哥教训过的人。”
陈漠北看了眼,“我这段时间要在这边呆上几天,对你这里还真不太熟悉,你安排个人给我介绍介绍。”
“哦?”唐俊长哈哈大笑,有些隐喻的事情大家都明白,在唐俊长的地盘上再安插个自己的人在陈漠北身边,这等于是陈四少卖给唐俊长的一个面子。
“随便你选,在场的这几个都是我的左膀右臂,他们对我都有很深的了解。”
陈漠北笑笑,“上次在苏城,博九不懂分寸还让有位兄弟受了委屈,是哪位?”
“哪里,不打不相识。倒是我,没想到那位美女是九哥的人。”王哥颔首,脸上表情寡淡,话是这么说,可显然心底还憋着气。
听到这里,程坤鹏眼睛倏然往王哥的方向转了下。
有点不明白云依和项博九是什么时候关联起来。
不过,如果让唐俊长这边的人这样以为,对云依而言倒也是好事。
互相的地域势力之间都讲究平衡,就算再有芥蒂都不会轻易动手。
程诺说过她找过陈漠北,云依的事情也是恰好陈四的人出手,这样来看就极其容易想通,项博九出手救过云依。
可能留给别人的猜测就会比较多。
陈漠北不动声色,他嘴角微勾,“如果真的不介意,那就这几天麻烦你了。”
王哥笑着,“我自然是不介意的,不过这几天有活动。”
他说着眸光掠向唐俊长,等指示。
唐俊长笑了下,他眸光掠向在场的人,突然笑了下,“让冯鹏跟着你吧。”
程坤鹏眸子往下压了下,却又突然抬起脸来,“二哥——”
还不等他说话,唐俊长看向王哥又开口,“你安排个人接鹏子的活。”
事儿就这么被敲定了。
陈漠北倒是没想到事情来的这么轻快,当然或许是唐俊长另一种形式的试探也未可知。
程坤鹏捏着筷子的手指紧了下,却还是不动声色的吃饭。
这几天有工作,为了下一周的活动,几个重要的点要接触一下。
现场的踩点安排等事宜。
这对程坤鹏而言异常重要,如果他参加了,可以想尽办法去把消息传递出去。
前几天有个卧底背叛。
亏了对于程坤鹏的底细那人并不知道,不然这会儿早已经身首异处。
不过,唐俊长已经起了疑心。
把他排除在编外也还真算是正常。
……
在别人的地盘上,以相对陌生的身份见面。
很有种荒凉的错觉。
就像是空旷的秋季原野。
唐俊长安排的住宿地方,古式建筑。
在房屋围成的院子里,宽阔的场地倒像是古时候的练武场,在旁边还应景的放着几柄长枪。
程坤鹏已经看出来陈漠北有话要说,索性开门见山的问。
陈漠北也不兜圈子,“程诺对你的处境很担心,她拜托我无论如何都要确保你的安全。我知道最近唐俊长在忙什么,有意避开你,这说明已经起疑了。后果你应该明白,他那样的人六亲不认。”
“只是起疑还没确认,我就有机会让他重新信任我。”程坤鹏眸光微压,带着一股子破釜沉舟般的势在必得。
陈漠北眸光紧了下,想再说却被程坤鹏挥手止住。
他走到院子一侧,随手从中选了一柄棍子丢给陈漠北,“试试?”
话音刚落,程坤鹏已经抽了其中一根直接就挥了过去。
用力极重。
陈漠北下意识用手里的棍子一挡。
咔嚓。
断裂声。
他手里的棍子丢在地上,看着崭新的裂痕,程坤鹏突然冷笑了下,他眸光锐利的看向陈漠北,“程信中留下的材料中你的部分,简直就是浓墨重彩。”
他的语气带着浓浓的讽刺。
陈漠北没说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程坤鹏顿了下,有些事情彼此之间心知肚明。
如果说陈漠北一开始接触程诺时候没有程信中的原因,打死程坤鹏都不信。
可是事情已经发展到今天,程诺对陈漠北的感情他看的清清楚楚,而他试探过,陈漠北对程诺绝对也不仅仅就是利用。
人的心思很多种。
从一而终是美好。
很多事情都是在过程中逐渐转折。
一开始的磕磕绊绊,却到最后走到了一路。
殊途同归。
“我会想办法顾好我自己,让程诺不用担心。更何况就算我有意要走,你也带不走我。”程坤鹏说完盯向陈漠北,“还有,你最好趁早离开这里。”
他说完就准备离开。
可真正走之前,却又折了回来。
“我只说一句……”
……
项博九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在程诺被拘留一天之后。
“四哥,案子很棘手,我现在插不进手去。”项博九电话里的声音很紧绷。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乎了他们的预料。
程诺不管不顾的动作让一直隐藏在背后的人都已经出面布局,这一局对那帮政客而言也异常重要。
这件事对于陈氏的冲击也非常的大,哪怕陈奕南多番走动,还是在很多地方掣肘颇多。
陈漠北眸子沉沉的压下去,“警察局的人想办法答复一下,最起码在公诉之前护她安全。”
“撤换了一波人。”九哥伸手压在眉角,“而且,现在苏正平那边也很危险,他已经被我们拖进来了不可能独善其身。于情于理三哥都要帮衬一把,而且老爷子那边不允许插手,我现在恐怕——”
捏着手机的手指几乎要把手机捏碎,陈漠北突然打断项博九的话,“博九。”
极冷的声音,哪怕隔着电话线也让项博九立时噤声。
陈漠北声音冷冷的,“你现在要考虑的不是他们,而是我说的话。”
九哥冷不丁打了个寒颤,四哥等于在提醒他,他该听令于谁。
“我明白了。”
……
陈漠北没再继续停留,甚至都来不及跟唐俊长打个招呼就直接飞机飞苏城。
飞机航班延误。
时间在一分一秒中流失。
内心的焦躁感在不断的膨胀。
他从未这样焦灼过,心中像是被放了无数的蚂蚁,看不见,却咬的四处是洞。
等他辗转两站飞机到了苏城,距离公诉期还剩四天。
项博九在机场接他,手里的材料直接交到陈漠北手上。
男人坐进车里,他迅速翻阅后,突然抽出代理律师的那一页,“这人是谁?”
“程诺亲自委托的律师。”
九哥看过去一眼,“我已经跟他接触过了,有些事都已经跟他交代了。他说程小姐情绪还是很稳定。在里面一切也都好,别的倒是什么也没说。不知道是不是对我防备心太重。”
陈漠北没说话。
他手指点在这个人身上,眸子重重的眯起来。
……
在公诉的前一天。
程诺竟然见到了一个人。
非常意外的一个人。
程诺眸子微微眯着,“宁书记,到这种地方来岂不是委屈了你的身份?”
“来看看老战友的女儿,怎么算是委屈?”宁显淳眸子轻轻眯着,眼底淡淡笑意。
程诺紧紧咬着牙关,只觉得喉咙深处一片腥甜。
她恨恨的瞪过去,如果眸光也能像激光一样,她要把面前这个人切割成碎片。
“老战友?”程诺冷笑,她笑的讥讽而荒凉,手指扣在桌面上,“我爸爸坐了你一次的替罪羊。这一次,教育局的局长又成了你的替罪羊。宁显淳,你到底有多大的权利可以这样?”
双眸变得猩红,程诺只觉得两个眼珠子涨疼的厉害,就像是有人用刀片在里面切割出一块块的血肉,她咬着牙关,一字一句,“我不会放过去,绝对不会。”
那些受难的人不会放过你。
天理也不会放过。
“你?”宁显淳哼笑,“小丫头片子,几个动作确实打的我措手不及,可惜,你太低估了对手。先别说你会不会放过我,但是到了今天,你自己休想出去,我听说又一个人死亡,判你十年都是轻了。”
程诺紧紧抿着唇,她手掌贴在桌面上,此刻五指用力收拢紧紧的盘在掌心里,“如果我坐牢,陈漠北首先就不会放过你。”
她迫切的想要找一点支援。
迫切的想要在哪怕是口头上也能占据上风。
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看到宁显淳诡异的笑脸,程诺已经收都收不回来。
“有没有听过一词?”宁显淳似乎心情很好,很有闲情逸致,他眯着眼笑,到最后轻飘飘的说出了两个字,“捧杀。”
宁显淳站起身来,“小姑娘慢慢体会。”
程诺只觉得头皮嗡的一下,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给你一切最好的,只是为了让你有朝一日跌得更惨。
……
所有的一切就像是连环套。
在公诉当天。
当辩护律师对对方提出的任何致命性问题不予以反驳,程诺连绝望都已经麻木。
她嘴角微微勾着笑,在最后,只落下三个字。
我不服。
公开审理的听众席上,陈漠北就坐在那里。
他一手捧她到至高巅峰,却又亲眼见她跌落牢狱。
程诺很想问,你可满意?!
手指抓着身前的铁栏,程诺抑制住自己想要呕吐的**。
她被带下去时,嘴角挂上了一点笑意。
程诺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很厉害,值得那么多人为了给她判一场刑,心机算进。
……
陈漠北站在听众席上,他看着她被警察带下去。
纤细的身形似乎连犯人的服装都要撑不起来,下颌尖的让人心疼。
可最令他心惊的是她扫过来的那一个目光。
冷的像是极地寒冰,带着决绝。
……
审判结果很快,十年有期徒刑。
不服可提起上诉。
程诺在当场提出她要上诉。
就算没有机会,她也要上诉。
当她被重新换了一个地方。
当监狱的大门在身后合上。
咚的一声。
就像是把她的天空全都关掉。
程诺抬头望天,一片乌云满布,在渐渐趋于温暖的春季,雨水滴下来,打在脸上。
带着手铐的双手伸出去,她五指舒展,看着雨水落在掌心里。
湿润的,冰冷的。
像极了她心里的温度。
嘴角的笑意突然益发张扬。
……
这是出事这么久后,程诺第一次面对面见到陈漠北。
男人一袭黑色西装,整个人依然帅气,帅的扎人眼球。
可她的心脏再也不会对着他心慌意乱。
探监室里隔着一层玻璃,程诺笑,“看来陈四少还是存了一点好心的,什么时候把我弄出去?”
男人面容出奇沉静,有些事失去控制,在她瞒着他动手的时候,就让他失去了拉她的先机。
一步步,他被推到边缘,伸出手去,却够不到漩涡中心的她。
程诺见他眸光透过玻璃片射过来,干脆冷淡,她只觉满嘴血腥味充盈。
男人喉结轻滚,嘶哑的声音透过线路传进来,“诺诺,我需要一点时间。”
程诺突然轻轻的笑了,她的笑声从听筒里传到他的耳朵里,飘渺的就像是一片云,抓不住。
“你的时间,不属于我。从来。不属于。”
她一直以为自己没脸没皮刀枪不入,现在才知道不是因为她心太硬,而是未到重伤时。
程诺站起身,在挂断前,她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切断的电话,阻隔的玻璃和离开的背影。
这是程诺留给他的。
心已经碎成片,程诺以为这已是最疼,疼的她眼泪都掉不出来。
却从未想过,原来命运安排给你的事情,从来不是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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