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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凶手 文 / 孩子帮

    地下停车场,楼梯处的门砰一声撞开,手机还在通话中,臧思明边走边掏兜,脸色铁青,额头冒汗,刚摸到手心的车钥匙滑地上,他踉跄地蹲下身,捡起。

    ……

    ……

    “她背后有人的,她是我哥们的女人!那人我他妈弄不过!我现在他妈的也交代不了!”

    “那就别交代,她上船后就不见了,船上一百多号人,你一个个看得过来?而且有人看见她上船了没有,她可能根本没上船。”

    “你什么意思?”

    “知不知道这片海域一年会淹死多少人?”

    “你要做到这地步?”

    “我看你先下楼,跟底下的交代一声。还有,我要在三楼搞她,别让人上来烦我,之后我自己处理。”

    ……

    ……

    在停车场紊乱地狂奔,探头往后看,又四下张望找车位,随后按车钥匙,遥远车位处响起一声解锁,慌里慌张地往那方走,压低声回手机:“我跟你说过了!你不止是搞了龙七这么简单,你弄没了她一个孩子,这孩子是我兄弟的!特么是靳译肯的!”

    ……

    ……

    “靳译……”

    “那是你男朋友的名字吗?靳译?怎么写?”

    “人渣……”

    “装什么,你不很牛逼么。”

    “我觉得没必要这样……”

    “你他妈畜牲!她红灯你都闯!你还是不是人!”

    “我他妈还没碰她!”

    ……

    ……

    “我叔已经知道这事了,他还能帮我顶一阵,但也撑不了多久,我还是得躲,我要去新加坡找我妈,至少躲过这阵子……妈的,我说了你也得出国!出国然后让长辈来处理,你们家在这方面不是有人脉吗!我?我他妈当然要躲,留在国内替你背锅?!”

    ……

    ……

    “龙七你要干嘛?龙七你别……我保证带你靠岸,我不会让他动你,你别……我靠你别往上坐了!你想干嘛龙七!”

    “我不信你。”

    “那你想干嘛!下来!”

    “……靳译肯,逼死我的那个人,叫虞鹏。”

    ……

    “臧思明,是帮凶。”

    ……

    “我爱你,但是……”

    ……

    ……

    “我过来你这里?你现在在哪里……”打开车门,猫腰一溜烟钻进驾驶座,慌张地启动车子,“不行,不行算了,我俩别见面,我怕有人跟梢我,近期你也别联系我,我得把你的联系方式暂时删了,到新加坡再联……”

    车门刚刚扣上,窗口压来一阵阴影。

    吓得当下就条件反射想挂断电话,但再快的反应也来不及,刚关上的车门“咔”地一声拉开,臧思明整个人被拽出驾驶座,脸色煞白,因心虚而一声不吭,闷头往地上载,还没撑起身就猛地挨一拳!整个脑袋往一边甩,口沫缠着血丝往地上啐,紧跟着抬起双臂捂住脑袋,在第二拳落下来前大喊:“我错了我真错了!你冷静点!冷静点!”

    但是这也没挡住靳译肯朝他揍来的第二拳!颧骨处立刻显出一大块血红的淤青,衣领被提起,又猛地往下摁!后脑勺砸地,这一记直接将他砸得奄奄一息没脾气,手臂软绵绵地往地上摊,含着一嘴的血腥咳嗽,而靳译肯拿落在地上的手机,屏幕亮着,正在通话的对方还在电波那端候着线,他一手摁着臧思明,另一手慢慢将手机搁到耳边:“叫虞鹏,是不是?”

    臧思明痛吟,竖耳听。

    电话那端,死寂般沉默,但只维持四五秒,突然笑出声。

    “对不住了啊,兄弟,这要早知道是自己人,就不打她主意了,真对不住,我真的是个畜生,这样吧,我们协商一下,我给你姑娘赔个两百万,再给你赔个三百万,这事咱私下就了了,成不?”

    臧思明的眉头深皱,从嘴内含糊吐出一声:“操……”

    “五百万?”他低低回。

    “兄弟,要不你说个价,这事咱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还要出来玩的,别闹得不愉快,我说真的,真要打起官司,凭个录音,兄弟你不一定弄得了我。”

    “那试试。”

    虞鹏那边顿了一下。

    靳译肯接着说:“不是不会写我的名字吗?加拿大待久不认识汉字了?等着,我来教你写。”

    “有必要吗兄弟?”

    “你不牛逼么。”

    虞鹏一声气音式的笑:“怎么着,你是要拿走我一只手,还是一条腿?”

    “我要你一命抵一命。”

    最后五个字说出口,臧思明额头的冷汗流到颧骨伤口处,刺辣辣地一记倒吸气,虞鹏听着,没说话,靳译肯接着说:“这圈儿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要抓条虫不难,你好好地在你那洞里钻着,耐心等着,我先教你兄弟做人,再来找你。”

    咔。

    话落,电话挂断,手机往地上滑,擦过臧思明的脑门,臧思明整个人一抖,而后衣领再被拽起,一拳如疾风般呼来!他痛得大喊:“你想怎么样我都配合!我给龙七道歉!我给她道歉!”

    而第四拳再呼下去的时候,停车场一侧传来脚步声,循着声响奔到这儿,迅速大喊一声:“靳译肯!”

    第五拳!

    “你别管他了!”邬嘉葵喊,“龙七有反应了!”

    第六记,握紧的拳头悬在半空,臧思明颤颤发抖,一手挡脸,一手捂着半肿的眼睛朝他惊恐地盯。

    ……

    ……

    意识从模糊到清醒有一个过程。

    前段时候混混沌沌,只听得到自己的鼻息,在脑内晃荡着,飘着,像一团随时都会消了的弱风,而后听到金属的碰撞声,听到护士低声的耳语,听到深海的声音,醒了几秒,没说出话,又失去意识,真正清醒过来,已是凌晨两点。

    那时候,一系列基础检查后,护士将她的病床小心地升起,她虚弱地躺在枕上,视线随着病床的上升移到前头隔离窗处,玻璃另一面,龙梓仪,卢子牧,吴尔,老坪,班卫,邬嘉葵,方璇都在那儿候着,乌压压一群,龙梓仪抚着心口,舒出长长一口气,卢子牧拍着龙梓怡的肩,她也看着她们,面目虚白,嘴唇干淡,而后稍微侧了侧额。

    龙梓仪知道她想看谁。

    脸上有点情绪,但身子总归还是朝旁边偏了偏,随后,她才看见靳译肯。

    玻璃窗外,众人的背后,墙边的长椅上,他坐在那儿。

    没有跟她们一样,第一时间围在窗口,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安静地透过人群缝隙凝视着她。

    俯着身,手肘抵着膝盖,目光隔开人群与她对视的时候,一声不吭,一步不动,但眼睛是红的,看着她,看良久后,揉了揉脸,是一种强撑了一天一夜后的失而复得,一种强烈却无声的情绪释放,太难以承受,直到此刻才真正放松下来,看着鬼门关遛过一圈回来的她,就像看着同样度过了一趟生死劫的自己,疲累却欣慰,终于没有失去,终于还活着。

    太好了。

    ……

    那个时候龙七不知道。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玻璃窗旁,靳译肯的斜对面,还有一个人背靠着墙站着。

    董西。

    手指轻轻地攥着包带,抿着唇,低垂着眼,听龙梓仪的舒气,听方璇的低语,良久才抬眼,看对面红着眼的靳译肯,从他的眼睛里真切地看到龙七,而后一言不发地侧身,往走廊一处走。

    人群之中,只有吴尔注意到,侧头朝她看。

    龙七看见吴尔的侧头。

    只是五六秒后,吴尔的视线收回来,对上龙七,恢复刚才的欣慰模样,朝她笑笑。

    ……

    ……

    隔日中午,身体状况稳定,从ICU转入普通病房。

    但是还无法下床,腰腹部总是有一种牵引全身的酸痛感,两天过去,也只能靠着床头稍微撑起一点点的身子,龙梓仪贤惠得不得了,居然乐意煲汤了,昨儿晚上还陪床留夜,但她不让靳译肯留,就突然成了龙七最看不顺眼的那种家长,多有权威似的,靳译肯扶一下自己的胳膊她都有意见,也不给两个人单独处,靳译肯平时没人管得住,这个时候居然乖,龙梓仪说一他不说二,龙梓仪让他倒水他倒两杯还加茶包,但不让陪夜这事儿,龙七知道,龙梓仪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是想让他休息。

    她说他之前两天两夜没合眼。

    而她这几天也没怎么说话。

    口腔内有伤口,膝盖,脚踝,手肘各个关节部位缠着薄薄的纱布,新伤旧伤,大伤小伤,还有一层死难过后的抑郁情绪,压得她眼眉淡泊,就靠着床头看龙梓仪和卢子牧忙前忙后,然后吃各种药,输各种液,每回护士拿来时都是已经拆好的几粒配一杯温水,也没说是针对什么的,她问自个儿身体怎么样的时候,护士往龙梓仪那儿看一眼,就说在恢复,挺好的。

    外面的世界如何,她没去关注,老坪把她手机里的社交软件都删了。

    邬嘉葵和方旋来看她的时候,带了堆满半个病房的水果和保养品,她说:“你是指望我在这儿住十天半个月?”

    “一半是徐一苼的,她知道你看她碍眼,没来。”

    “我记得你只给剧组请了三天假。”

    方璇在研究怎么使水果刀,邬嘉葵搬了个椅子在床边靠着,曲着膝盖,撑着额头:“出这么大的事,我要回剧组也太不懂人情世道了点,这事至今为止还没人摸准脉络,人人都在瞎猜,守这儿好歹有关注度,知道现在每天有多少人在我微博打卡等着我发状态吗?”

    “多少?”

    她比出两指头。

    “二十万?”

    “两百万。”

    “哎,我要比你先发呢?”方璇问。

    “那就绝交咯。”

    “我靠?”

    回的不是方璇,是刚到门口的班卫,龙七看过去,他瞪着俩单眼皮儿,听见邬嘉葵这么一说,“唰”地就从兜里摸手机,邬嘉葵也看过去,班卫一手在屏幕上快速操作,一手指向这儿:“我这就删,这就删啊,诺,诺删了!才发出去半分钟!”

    方璇来劲儿,指着班卫就让邬嘉葵绝交,后来被邬嘉葵嘘一声,才收口,换成低声的笑,龙七叫一声:“班卫。”

    班卫看过来,她问:“靳译肯呢?”

    “在走廊陪阿姨呢。”

    “我妈又找他了?”她轻轻问,“听见谈什么了吗?”

    “这我哪敢听,龙阿姨啊,”班卫竖了个拇指,表情晦涩,方璇接上三字,“特别彪。”

    “反正你没醒之前,他是任打任骂任差遣。”

    “为什么?”问,“不关他的事啊。”

    “哪儿不关,是个妈都会发飙,当场听到自己女儿流……”

    邬嘉葵挪椅子,椅脚摩擦地板,吱嘎一声响,方璇的嘴又收住,望着输液袋,晃着手上的水果刀,邬嘉葵朝她包着纱布的手心示意一眼,懒洋洋说:“某人当时流了很多血。”

    用玻璃杯砸虞朋导致自己手心被割破的画面无声地冲进脑子里。

    指头动了一下,没回话,没动声色,三四秒过去后,说:“听说救我的是臧思明。”

    “在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拼命把自己摘干净的人也是他。”

    “他人呢?”

    “躲他叔那儿去了,”邬嘉葵说着,补一句,“他叔不放人。”

    还想往下问,但门口咔哒一声响,抬眼过去,龙梓仪进门。

    随着这一记,方璇放水果刀,班卫往旁边让出道,邬嘉葵也起身,三人都叫一声“龙阿姨”,龙梓仪看着情绪不太好,头发扎得有点松,有疲态,抱着手臂,夹着根女士烟,从鼻子里“嗯”一声,班卫讨好提一句:“阿姨,医院禁烟……”

    龙梓仪没应,只把烟头往垃圾桶里丢,旋开保温杯瓶盖,往桶内浇水,烟头呲一声灭,她接着喝剩下的半杯水,同时用眼睛瞅在场的人,喝完水,说:“都来看她呢?”

    “差不多了龙阿姨……我们准备走了,龙七你好好休息啊。”方璇回得尤其快,给班卫使眼色,一副对龙梓仪怕得不行的样子,等人都走后,病房的门关上,龙七问,“他人呢?”

    “下楼给我买午饭去了。”

    “你不是在医院食堂吃过了?”

    “我喜欢外头的蔬菜沙拉,怎么了?这我都不能差遣?”龙梓仪说着,从床头柜的包里拿一串钥匙,拣出其中的指甲钳,拉来椅子坐床边,把她的手腕拉来。

    “干嘛?”

    “给你剪个指甲。”

    “我指甲挺好的。”

    “大难不死得剪指甲去晦气。”

    一剪子这就毫不留情下去了,咔哒一声响,龙梓仪低着脑袋,接着说:“我跟你那个叫老坪的经纪人谈过了,他跟你签了五年的经纪约对吧?你要不想继续做艺人,这约他愿意无偿作废,其实我再养你几年也没事,学费,生活费,没有你要担心的地方。”

    龙梓仪话里的意思很清楚了。

    “我想想。”龙七说,顿了一会儿,问,“老坪挺精一人,你怎么跟他谈的?”

    “他再精也怕一个哭天抢地的娘,我说我女儿要死了你得赔我钱。”

    好了。

    瞬间明白方璇说的“特别彪”三字什么意思了,那个时候无奈地翻一白眼,再问龙梓仪:“那你找靳译肯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谈谈约他爸妈吃饭的事儿。”

    立马就想抽手,但被龙梓仪用力抓住,一剪子又“咔哒”下去,龙七说:“吃什么饭啊?你约人爸妈干嘛?”

    “噢,”龙梓仪头也不抬,“他们家儿子一声不吭把我女儿拐到这破海湾弄出这么趟事,醒了就完事儿了?就算你俩是普通朋友关系,那家长好歹也知道打个电话嘘寒问暖一下,你俩现在什么关系?还不准我吃他们一顿饭听听好话了?我告诉你,没劈头盖脸骂一顿算好的!”

    “我本来就在这儿有活动,再说把我弄成这样的也不是他,你这间接责任推得也有点远。”

    “你别管,这事你没发言权。”

    “我凭什么没发言权。”

    “就凭你瞒我这么多事儿。”

    “什么叫我瞒你,我请问你之前管过我吗?嘘寒问暖过我一日三餐吗?现在我命都没半条你才给我煮一回汤,就觉得对我的感情事有发言权了是吧?”

    龙梓仪伸手就往她胳膊上拧一记,痛得她抽手,又偏偏抽不开,叫:“干嘛!我病号!”

    “知道自己是病号就省省力气。”

    床头柜包里的手机响。

    龙梓仪这会儿终于收钳子,把钥匙串放一旁,用食指指了她一下,一股“老娘待会儿收拾你”的气势,随后压一压语气,将电话搁耳边:“喂?”

    龙七懒得搭理她。

    稍微撑起一点身子,拿另一边柜子上的水喝,电话对方的人好像在报龙梓仪的职业,龙梓仪听着,回:“嗯,是我,您哪位?”

    “你连自己顾客手机号都不记。”

    念这么一句,又被龙梓仪隔着被子打膝盖,痛得她倒抽一口气,龙梓仪起身到窗口听电话。

    而就在她缓着气的时候,龙梓仪突然提高声音:“噢,你就那小兔崽子的律师是吧?”

    她抬头。

    “怎么着,我还没找你们算账,你们就先查我职业,人身威胁是吧?”因对方的回话而顿了一下,但又立马抢话,“那你说,你说这上来就报我家门什么意思?还诚心交流,你听着,诚心交流就是你报完我家门,再把那小兔崽子的生辰八字坐标地点报给我等价代换!不然就没法交流,你告诉那兔崽子,要交流上法庭找我去!”

    龙梓仪口沫横飞说完,手插兜,一边听对方回话一边在窗口走,龙七看着的时候,门口“哒哒”两声响,靳译肯提着一袋子餐厅打包盒进门,龙梓仪没注意。

    他也正忙事儿,正单手拿着手机发信息,但进门的第三步就忙完,一边将手机放兜里,一边抬头往龙梓仪的背影看一眼,把塑料袋内的几个便当盒放病房会客区的桌子上,这时候,龙梓仪对着电话嘲讽笑出声:“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靳译肯正在摆筷子和叉子。

    摆得特别认真,伺候龙七都没这么认真过,把便当盒的盖子一个个拆开,把温热的保健茶饮也拿出来,插上吸管,然后往龙梓仪的方向关注一眼,龙梓仪正好说:“我女儿缺你这几个破钱了?”

    太忙了,龙七看完靳译肯这儿,又顺着吵架声看回龙梓仪那,一个都不想落下,靳译肯这时候起身,龙梓仪激动着呢,脖子粗着,对着电话怒声讲:“告诉那兔崽子一家,别想跟老娘使这套,就是倾家荡产我也要把他告到牢底坐穿!”

    “阿姨。”他出声。

    龙梓仪这边还没发完火呢,还要讲,他朝她伸了伸手,随后经过同意拿过手机,搁耳边听三秒,平静地打断:“你先停,你记一个手机号。”

    那边愣了一下。

    靳译肯没等人,单手插兜,开口就报十一位手机号,是他自个儿的,龙七听着,龙梓仪一边叉腰一边用手扇风消气,他报完,说:“以后这件事的对接人就是我,你的委托人想使什么招全说我听,别打错电话,交流出问题算你头上,私下和解这个主意收回去,给虞……”

    “兔崽子。”龙梓仪撂一句。

    “朋那个兔崽子带句话,别着急露财,把钱都留着兜自己,这件事他既然做了就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把牢底坐穿,要么倾家荡产把牢底坐穿,他看着办。”

    说完,挂电话,低头在手机上操作几下,还手机时说:“阿姨,这段时间的陌生来电你都别接,号码我拉黑名单了,这事你别操心。”

    特别沉稳靠谱,还接上梗了,龙七马上就打量龙梓仪看靳译肯的眼神儿,但龙梓仪知道她脑子里想什么,又朝她看过来了,劈头盖脸地就骂:“我听说你以前跟那兔崽子还是朋友?看都交的什么朋友!都什么眼力见,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一家子人!”

    “朋友是那个姓臧的,不是这个姓虞的。”

    “那姓臧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哒——

    门廊处一声叩门响。

    是护士。

    护士叩完门朝着身后点一点头,像替某人做完了引路工作,转身离开,龙七的脑袋侧一侧,才看到在门廊处站着的臧习浦,臧习浦带了一束探病的花来,还有一人在他身后畏畏缩缩地站着。

    尴尬了。

    龙梓仪知道刚才说话声大了点,抱手臂,没出声,只敷衍地点点头,臧习浦回了她,她的下巴朝会客区一指:“臧先生,坐。”

    随后眼睛就盯着他身后那人看,那人没进门,在门外候着,只露出半截身子,靳译肯也搁那儿淡淡撂一眼。

    “臧老师好。”龙七说。

    臧习浦没往会客区坐,将送的花束摆上桌面:“身体状态怎么样?”

    “在恢复,好多了。”

    病床靠窗的一侧“咔哒”一声响,靳译肯抽了张椅子,坐她床边上。

    一坐就抬二郎腿,正面对向臧习浦,没说话,但面儿上的公子哥脾气明晃晃摆着,眼睛里一股年少阴沉,挺犀利地看着,龙梓仪在倒水,动作懒洋洋的,没有要招待客人的样子。

    臧习浦没坐。

    他在她病床的另一侧站着,开门见山:“我是来表态的,龙七,你告虞朋和思明的事,我支持。”

    知道在场的人性格都直,没有过多的嘘寒问暖,一句问好后,就这么说出口,臧习浦随后又说:“但这是一场持久战。”

    “你要面对的不只是公安和法院,还有媒体和观众,你的案子小到细枝末节都会世人皆知,会被来路不明的报社和自媒体一遍遍公示与剖析,你现在手上所持的合约都有可能因为稍有偏差的社会影响被撤销……”到这儿,他问,“你有这个准备吗?”

    “受害的我,很见不得人吗?”

    臧习浦无声地点头,努了努嘴:“我有一些媒体朋友,可以帮你适当发声,其他的,除了把思明带过来,我没法再参与。”

    “谢谢你臧老师,你没法参与的原因我理解。”

    “我也替你请了一位口碑不错的心理咨询师,你要不排斥的话,现在就把电话留给你,你可以从今天开始做心理建设……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打击挺大。”

    “不用麻烦了,”她回,手心抚了抚被面,“我听说前两天臧老师不肯放人?”

    臧习浦看向靳译肯。

    靳译肯也抬着眼,回看。

    “我不放人的原因,你看到人,就明白了。”

    这句话说得不带温度。

    随后,他侧头叫一声臧思明,门外徘徊许久的人就战战兢兢走了进来,靳译肯的右脚踝在左膝盖上泰然不动地抵着,视线往门口盯,一副等待自个儿“杰作”的模样,很快,龙七就看见了那个被打得快认不出来的臧思明。

    鼻青脸肿,意志消沉,全身上下都是不甘心的怯,她侧头看靳译肯,他正慢悠悠地摇着椅子,沉着,不出声儿,而龙梓仪在臧思明身后的柜子旁靠着,旋开保温杯盖子,边睨,边喝。

    靳译肯这方面就很直了,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这一套,实行得特别彻底。

    “我还得提醒你一句,龙七,”臧习浦的双手缓慢地插兜,发声,“我从思明那里了解到,虞朋家是做航运业买卖,八十年代开始发家的,他们家就他一个儿子,很宠,他有一个姨……”

    看向靳译肯。

    “据思明所知,和你男朋友的母亲是校友,很久不联系了,相信很快就会有联系,除此以外,你男朋友家子产业的一部分业务也与虞家有些交集。”

    这话的意思就明显了。

    明着说虞朋家不会善罢甘休眼睁睁看儿子受折腾,暗着说靳译肯有家庭关系牵绊不可靠,第一个有反应的是龙梓仪,暂停喝水,凝神想事儿,靳译肯却像早知道,终于回一句:“我谢谢你提醒她,但我也定一定你的神,我家在这件事上态度跟我一致,流程该怎么走就怎么走,绝对给他弄全套。”

    臧习浦到此已经表完了态度。

    听着靳译肯的话,以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站着,看上去退了,却远远没有消去针锋相对的气场。

    而龙七一直往床前的臧思明看。

    他不敢跟她对视,始终低垂眼,不久,她说:“我想跟他单独聊聊,你们都出去一下行吗?”

    ……

    等人全部离开,病房门关上后,臧思明才稍许放松,往后退几步,颓靡地坐上椅子,病房内的窗帘半拉半开,龙七平静地开口:“我就问你一个问题,虞朋有没有感染?”

    臧思明抬了一下眼皮。

    又往门口看了看,回:“靳译肯知不知道?”

    “答案不会因为有没有人知道而改变,你只管回答我,他有没有?“

    臧思明挠发,低低问:“你当时跟他有没有血液接触?”

    “我不确定。”

    他往椅背靠着,侧着脸,思考多大的问题似的,随后懊恼表情看向她:“龙七,你就饶了我们这一回,虞朋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就犯了事从加拿大回来才开始破罐破摔,我求你给我们一次机会,这案子你一旦报案就是公诉案,撤诉很麻烦的。”

    “我在船上求你的时候你听了吗?”

    “我后来后悔了,我跳海救你了。”

    “但你后来还想污蔑我。”

    “龙七我真不是故意的,我真慌了那时候,口不择言,我错了。”低垂脑袋连道几声歉后,他抽一记鼻子,突然抬头看她,“我跟虞朋商量了,他家愿意赔偿你一千万,你再要别的补偿你跟我说,他爸妈现在想保他,好说话。而且说实话,船上一伙人都撒了谎,他们要是肯帮你作证,那他们一开始的口供就是伪证,也要定罪,你只有录音,光凭录音没法定案。”

    拿着床头柜的花束就朝他掷,臧思明躲了一下,她喊:“敢做那事就别怕报应!”

    “龙七,你好歹也权衡利弊一下,你要是告他,你未婚流产的事情肯定也一起被捅出去!靳家要让你进门还好,靳家万一不要你,你看圈里谁还敢娶你?你看你这条艺人的路还走不得下去!实情我也告诉你,虞朋他姨已经联系上靳译肯他母亲了,妈的愿意花五千万顺靳译肯的毛!我也才知道他们两家有业务合作,这面子你看他母亲接不接!到时候靳译肯一旦被家里收权,就你们家那小破家庭拿什么跟虞家打官司?!”

    臧思明这一长串话激情昂扬,她偏偏只听进“未婚流产”四个字,脑子里刺裂般想起游艇上的下身出血,想起护士每回送药时的晦涩不语,想起方璇的口快,想起龙梓仪的义愤填膺,手下意识捂腹部,这两日时不时发作的酸疼此刻尤其强烈,头皮有点麻,天旋地转,气若游丝问一句:“你说谁流产……”

    臧思明的情绪一压,表情一变:“你还不知道?“

    口快说出后又脸色煞白。

    那个时候龙七没法控制自己。

    嘴唇咬得发白,眼睛巨红,转头就握住床头柜的水果刀,掀被子下床,臧思明吓得往门廊处退:“龙七……龙七我本来也不知道!”

    一趔趄往地上倒,她跟着蹲身,臧思明低咒一声,牢牢握住她攥着刀刺过来的手腕,病房门此时开,靳译肯的反应很快,第二个抓住她的手腕,扶着她的肩膀往怀里搂,臧思明被臧习浦扯着肩膀往一米外拖,龙梓仪和一些护士紧跟着护住她的手臂,想收她的水果刀,她紧握不放,瞪着臧思明喊:“我要血债血偿!”

    “宝贝你先松手,让他们慢慢偿!”龙梓仪一边劝一边拽刀,拉锯几回后终于一个用力,刀唰地从龙七掌心抽出来,但过于快的刀刃也划伤她手心,血往地上溅出一条线,溅到臧思明的鞋尖上,他的反应很强烈,抓着墙壁猛往后退,狼狈不堪,龙七看见了,红着眼睛看见了,护士们围着她给手做急救处理,靳译肯抱她,龙梓仪摸她的脑袋,她偏偏执着地看着一脸惊慌样的臧思明,顺着他的表情猜测到什么,心口起伏了一下,良久后低头闭眼,掉泪的同时,一声浓重的哽咽。

    ……

    ……

    下午四点,阳光不烈不毒。

    她没在床上躺着。

    围了个毯子在窗口沙发上坐着,望着窗外楼下玩闹的小朋友,撑着额,红着鼻子。

    靳译肯的手覆在她的小腹上。

    因为之前肚子疼,就一直帮她耐心地揉着,揉了快一小时,挨着她,观察她的情绪,在她耳边说安慰的话,他的声音低低哑哑的,特别入心,但越是入心就越心酸,她反过来去握他的手,但酝酿半天,说不出话。

    靳译肯知道她想说什么。

    手抚到她的后颈,挨近自己:“别想了,等你恢复了我们两家一起吃顿饭,然后正式订个婚,你只管想以后的事情,只管想我要娶你的事。”

    “……你家里知道我的事吗?”

    “我爸妈都知道我跟你的事。”

    但她知道靳译肯说的和她问的是两回事,没纠正,再轻轻问:“虞朋那儿已经联系上你家了,是不是?”

    “你别管他。”

    就像高三那年“舞弊”事件,帮董西转移舆论炮口之后,下巴带伤,孤零零坐在下着雪的操场看台,被问起“你家里最后知道了吗”后,对她说“你不用管”的他。

    阳光落在两个人的颈口,穿过她的发丝,落在他虎口的文身上,她在极近的距离间看着他的眼睛,越看越红,他斜脑袋要亲她的时候,她别了别额。

    抽了一记鼻子。

    随后夹着一声浓重哽咽,问:“你看过我的手机吗?”

    “?”

    “之前不是在你那儿吗,看过吗?”

    “听了录音,看过相册。”

    “短信箱你看了吗?”

    他摇头。

    再抽一记鼻子,低了会儿脑袋,膝盖上掉了颗眼泪,从病服衣兜里拿手机,翻到信箱,打开陈姗发给她的短信。

    想给他看。

    但腕部迟迟没动作,靳译肯坐在椅子上盯着她,两三秒后,眼泪又在屏幕上掉了一颗,终于做好觉悟,捋起额前的头发,伸长手臂将手机屏幕对向他。

    他仍在那边坐着。

    视线慢条斯理地从她那儿移到近在咫尺的屏幕上,眼瞳细微地动,看里头的字,而她的手轻微发抖,因为某种害怕,又因为一种几乎看不到未来的绝望,在半崩溃的边缘看着靳译肯:“我跟虞朋,可能有血液接触。”

    然后他眼睛里的情绪开始变。

    往她看。

    刚才的阳光触手可及,突然就微凉泛黄,椅脚在地上缓慢地摩擦,看着他一声不吭地站起来,从平视他,到抬头望他,眼泪从眼角一路滑到脖颈,哽咽越来越重,他一句话都没说,但能感觉到此刻他身上渐渐炸开的毛,和张开的刺,她下意识握他的手:“靳译肯……”

    “虞朋本人知不知道?”

    ……

    ……点头。

    再将他的手握紧一点,可手心仅仅贴住一秒后落空。

    他转了身。

    拿沙发边的手机,没留一句话,朝门廊走,她的哽咽收了一下,捂着腹部起来:“靳译肯你去哪里……”

    一路跟到门口,但完全没法拉住他,他整个人身上燃着火,头也不回地穿进长廊里,就连迎面而来的邬嘉葵和班卫都被他无视,他边走边往手机上拨电话,搁耳边,她把着门连喊两三声,喊得肚子痛,捂肚子,缓过来后朝邬嘉葵喊:“你们跟着他!”

    邬嘉葵反应快,转头就朝他的方向快步走,班卫也转方向,一边走一边回头喊着问:“怎么了?你们又吵架了?他干嘛去?”

    龙七一句都没回,背靠门,吃力地用手机拨司柏林的号,但是天杀的果然占线!肚子偏又作疼,最后承受不住,皱着眉撑住地板,喊一声:“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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