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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文 / 余酲

    隋懿在路边拦了辆车,车子行至霓虹闪烁的街头,心里才生出些后怕。

    他给宁澜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就在他想让司机调头时,那头发来一条短信:【我没事】

    片刻后又来一条:【药是假的】

    隋懿放下心,到广告拍摄附近找了家酒店安顿下来,随便冲了个澡,就准备睡觉。他原本就打算今天离开,广告明天上午开拍,历时两天,拍完还要去之前拍偶像剧的大学补几个镜头。

    他躺在床上长吁一口气,胸口的沉闷却丝毫没有缓解。一晚上发生这么多事,桩桩件件都是他意想不到的。他想不到宁澜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堕落,更想不到自己会失控至此。

    闭上眼睛,眼前挥之不去的都是宁澜眼角带泪的笑脸。隋懿心跳快一阵慢一阵,烦躁得睡不着,起来洗了把脸,重又躺回床上,过了好一会儿,疲惫才战胜精神。他往右侧卧,把被子抱在怀里,像抱着个人一样沉沉睡去。

    补完镜头已是一周后,隋懿在离开片场之前接到安琳的电话,说已经给他买好明天晚上的机票,宁澜那边的拍摄部分也结束了,让他们俩一起回来。

    隋懿其实有些抗拒在这个时候和宁澜碰面,这几天他也没再和宁澜联系过,于是对安琳说两人不在一个地方,他想今天就回去。

    安琳在那头拜托他道:“今天机票的价格是明天的两倍还不止……而且宁澜在剧组受伤了,队长大人帮忙照看下呗。”

    隋懿心头一紧:“他又受伤了?”

    “就上次的扭伤,还没痊愈呢,剧组赶进度把他的部分提前结束了,他倒好,留在那边学习演技学上瘾了,我不问他他就不提回来的事。”

    听到这里,隋懿又有些担心。

    他回酒店收拾好东西,退了房,打车前往通江影视城。

    到地方的时候,天边最后一缕阳光刚被黑暗吞没。隋懿敲了好几下门,里面的人才磨磨蹭蹭来开门。

    宁澜面色如常,看见他一点也不稀奇,好像早就知道他这个时候会过来。

    “剧组有聚餐,我不跟你一起吃了。你晚上想吃什么?”宁澜边转身进屋,边背对着他系纽扣。

    隋懿见过他穿这件浅蓝色格子衬衫,不知是衣服走形还是宁澜又瘦了,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袖管空得像能塞进他两条胳膊。

    “我吃过了。”隋懿撒了谎。

    他想起那天宁澜买了很多吃的,可是他没接,也没让宁澜回去找。

    好像有草莓、芒果,还有捂在怀里的什么?

    宁澜把衬衫穿好,套上外衣,把拉链拉到最上面,挡住颈侧还没消的牙印,接着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名片大小的纸递给隋懿:“饿的话可以打这上面的电话,比网上订便宜。”走到门口换了一只鞋,直起腰又说,“给我打电话也行。”

    隋懿“嗯”了一声,想说点什么,见宁澜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便也没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目送他出去,然后打开电视,百无聊赖地换台。

    有个频道正在重播aow第二张单曲的打歌现场,隋懿放下遥控器,目光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宁澜。

    宁澜的镜头少得可怜,且多数时候都站在后排,但却能看出他那时候是愉快的,每个动作都朝气蓬勃。两首连唱很考验体力,他跳舞跳得满头汗,擦汗的同时还不忘撸一把额前的碎发,顺便把左耳的耳钉露出来,对着镜头笑得很乖,眼角的小痣也因为他这个笑容熠熠生辉。

    跟那天晚上一点都不一样。

    跟小星也不一样。

    隋懿曾经以为自己被宁澜吸引是因为他长得像纪之楠,直到那天晚上,才恍然觉得他们俩一点都不像。他长久以来惦记的是小时候那个闪闪发光,惹人怜爱的小星,可人都是会变的,尤其是年幼时那些虚无飘渺的幻想,如今时过境迁,大家都有了各自想追寻的东西和牵挂的人,注定会在现实的道路上渐行渐远。

    这就是他选择远远观望不去打扰的原因,看到他过得好就足够了。

    多年未见,纪之楠被保护得很好,身上的纯真并未被娱乐圈污染。而宁澜呢?他只有面孔单纯,性格却反其道而行之,轻佻放荡,还浑身是刺,除了在床上,其他时候一碰就跳起来,看上去很凶,其实本质上就是一只呲着牙佯装狠的小野猫。

    他和他分明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如何拿来比较?

    隋懿关掉电视,在安静的房间里想,待会儿宁澜回来,先给他道个歉吧,就算那药是假的,就算再生气,也不该那样粗暴。

    至于宁澜怎样得知他喜欢纪之楠,隋懿觉得他应该是从之前自己的种种反常举动中猜出来的。宁澜是一个敏感的人,无论身体还是心。

    隋懿关掉电视,仰倒在床上,床单上还留有宁澜身上的沐浴乳香,让他通体舒畅。闻着闻着,忽而想到那天陆啸舟留在宁澜身上的香气,心情又急转直下。

    那滋味就像自己喜欢的玩具被拿出来跟别人分享,还是玩具自己举手同意的。虽然这个比喻幼稚非常,可隋懿搜肠刮肚,就想到这么一种符合心境的贴切解释。

    他不在乎花多少钱,只要玩具乖乖待在他身边,眼里心里都只装着他一个人。

    然而隋懿没想到的是,玩具也会叛逆。

    宁澜出去不到两小时就回来了,门被敲响的时候,隋懿还以为是他一刻钟前订的餐提前送到了。他记得宁澜喜欢吃水果,翻了半天找到一家甜品店,点了份果茶和芒果布丁,特地没写房号,留言让放在酒店前台。

    自从做了艺人,无论在工作还是生活中他都十分谨慎。他没出声问外面是谁,轻手轻脚走到门边,从猫眼里看见宁澜的脸,才把门打开。

    开门的一瞬间,突然有一个人被推进来,隋懿还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人就重重栽倒在地毯上。

    宁澜则衣襟大敞,里面的衬衫也解开几颗扣子,旁若无人地走进来,抬脚把门踢上,表情可以称得上从容。

    他拿起桌上的水喝了半杯,胸膛轻微地起伏,把人弄到这里似乎费了他不少力气。

    隋懿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大脑当机了几秒,反应过来后忙蹲下看躺在地上的人。那人也在喘气,脸颊绯红一片,软着身体在地上扭动,不是纪之楠又是谁?

    宁澜放下杯子,冷静地对隋懿道:“他吃了点药,你放心,死不了。”

    那药他亲自试过,除了让人在一段时间内神智不清浑身燥热,并没有其他不良反应,那天呕吐多半是因为他一天没吃东西,胃突然受到刺激导致的。纪之楠有宴会上吃下去的食物垫着,他只往橙汁里加了一丁点那不知真假的药水,还没那天自己喝下去的五分之一多,出问题才怪了。

    看到纪之楠晕得站不起来,宁澜还觉得有点好笑,身体弱成这样,哪里挨得住隋懿折腾。

    哦,不对,隋懿哪里舍得折腾他。

    宁澜看着隋懿紧张地探了探纪之楠的额头,接着抬头问:“你把他弄来干什么?”

    “你不是喜欢他吗?”宁澜说。

    隋懿只觉得不可思议:“你疯了吗?”

    “我没疯。”宁澜扶着椅子坐下来,没有笑,一本正经道,“我只是想帮你啊。”

    隋懿觉得宁澜喝多了在发酒疯,对这套逻辑无言以对。

    他把被掳过来的人背靠着墙扶坐起来。纪之楠连眼睛都睁不开,只从口中泄出几缕虚弱的呻吟。他小时候身体就不好,胆子也小,却格外容易轻信别人,这大概也是宁澜能把他轻易弄过来的原因。

    想到这里,隋懿面上不禁露出一丝狠色,他以为宁澜只是自私利己,绝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可他现在做了什么?他给无辜的人用下三滥的药,为的是什么?

    酒气从宁澜全身每一个毛孔中钻出来,散播到空气中。他抬起胳膊闻了闻,有些想不明白似的歪了歪头,他记得自己并没有喝多少啊。

    今天是3月18日,纪之楠的生日。从早上开始,宁澜就在等。隋懿果然不负所望,明明那天对自己避之不及,像躲着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可为了心上人的生日,他还是来了。

    宁澜忽然就笑了,眼神迷离地看着隋懿越来越近,看着一只手向他伸过来,然后拽着他的衣领把他从椅子上拎起来,厉声质问他:“你怎么了?你究竟要干什么?”

    宁澜艰难地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几段沙哑破碎的声音。

    你不是喜欢他吗?看到他你不高兴吗?

    隋懿险些把牙根咬碎,这家伙已经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他还是会被他脆弱痛苦的样子迷惑,还是会在他用水雾弥漫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觉得心疼。

    隋懿松开他,宁澜贴着墙瘫坐在地上,捂着嘴猛咳。生日宴上不知道用的什么酒,后劲十足,却不上头,他到现在还五感具在,清醒地看见隋懿扶着纪之楠,温柔地问他哪里不舒服。

    纪之楠迷迷糊糊地喊热,隋懿忙跑去卫生间给他弄湿毛巾。水声哗啦啦地响,从宁澜这个位置,只能看到隋懿颀长的身影在磨砂玻璃后面晃动。

    宁澜突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错得离谱。

    他缩到墙角,把自己团成一团,脸埋在臂弯里,自言自语般地呜咽:“你怎么对我的……为什么舍不得这么对他?”

    门什么时候打开的,纪之楠怎么离开的,宁澜统统不知道。

    他好像开启了某种自我保护机制,把自己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容器里,不向外界传达声音,也不接收外面的任何信息。

    恢复意识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从床上坐起,茫然四顾许久,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在卫生间冰凉的地砖上醒来。

    直到门口传来响动,宁澜的目光才有了焦点,定定地望着走进来的人。

    他以为隋懿会打他,或者再灌他一次药,又或者像昨天那样拎着他出去受审。

    他梗着脖子静静等待,结果隋懿口罩都没摘,只是轻飘飘看他一眼,说:“收拾东西,晚上七点出发。”

    哦,可能人在外地不方便,等回去再处理他。

    宁澜其实没什么好收拾的,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都安放在行李箱里,把桌子上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去,拉链一拉就好了。

    做完这些,他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把左耳的两个星星耳钉逐一摘下。

    拍戏时经常摘掉耳钉又戴上,他动作已经很娴熟,可是依旧很疼,兴许是速度太慢的原因,还是出了血。

    他用冷水随便冲了冲。

    这对耳钉自打安在他耳朵上就水土不服,过了这么久,还时常发炎肿痛,不曾消停,抹完几管消炎药都无济于事。

    他先前认为一定是时间不够长,自己忍耐力不足的原因,现在才明白,是因为它们根本不属于自己。

    就跟隋懿不属于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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